高烧如同退潮般缓慢褪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片狼藉的清醒。身体的剧痛并未消失,只是在高烧的喧嚣平息后,变得更加清晰而顽固。颈侧的咬痕结着暗红的痂,下身的撕裂伤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然而,比这□□疼痛更沉重、更无处可逃的,是心口那块名为“愧疚”的巨石,和脑海中反复上演的两个画面——少年顾舟在考场外碎裂的眼神,以及成年顾沉舟跪在书房冰冷地面、对着旧照无声落泪的颤抖背影。
顾沉舟那句冰冷的“没人管你死活”犹在耳畔,但床头柜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和旁边拆开的退烧药包装盒,却像无声的证物,固执地提醒着昨夜那场短暂、笨拙、却真实发生的“照料”。这份矛盾,像细小的荆棘,缠绕着白翊混乱的心绪,带来一阵阵刺痛和难以言喻的茫然。
周谨依旧准时出现,带着精确到克数的营养餐和苦涩的药片。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顾沉舟的亲自介入只是白翊高烧中的一场幻觉。然而,当周谨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杯水时,白翊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了然。
“白先生,体温正常了。”周谨的声音毫无波澜,递上新的药片和水,“顾先生吩咐,请您按时用药,静养期间不得下床。”
静养期间不得下床。这是命令,也是牢笼的加固。白翊沉默地接过药片,就着冷水咽下,喉咙的干涩被冷水短暂滋润,却浇不灭心底的苦涩。他被更深地禁锢在这张冰冷的大床上,连身体上最后一点微小的自由也被剥夺。顾沉舟在用这种方式重新划清界限,用绝对的掌控来覆盖昨夜那片刻的“异常”。
接下来的两天,白翊被困在床上,像一件被妥善保管的易碎品。时间在剧痛、昏睡和清醒的煎熬中缓慢爬行。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有日光的明暗变化提醒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压力让他时常陷入昏沉的浅眠,而每一次醒来,巨大的空虚感和灭顶的愧疚便会如潮水般瞬间将他吞没。
他知道顾沉舟就在外面。有时是深夜门外那熟悉的、短暂的脚步声。有时是白天,隔着厚重的门板,隐约能听到书房方向传来顾沉舟冰冷低沉的通话声,或者文件翻动的沙沙声响。那声音像无形的丝线,时刻提醒着他与那个男人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和深重的罪孽。
“顾舟……”他会在无意识的痛楚呻吟或混乱的梦境中,再次无意识地喃喃这个名字。每一次呼唤,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沉痛和懊悔。
这一次,门外的脚步声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停顿了更久。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透过厚重的门板渗透进来,沉重得让白翊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外那道目光,似乎穿透了木门,牢牢地锁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被这个名字反复挑起的、难以言喻的烦躁?
几秒钟后,脚步声才带着一种比平时更重的力度,沉沉地离去。
白翊蜷缩在被子里,冷汗浸湿了额角。他知道,这个名字是禁忌,是开关,每一次触碰都可能引爆顾沉舟心中那座沉寂的火山。但他控制不住。那巨大的愧疚像毒液,日夜腐蚀着他的心,唯有这个名字,能稍稍宣泄那灭顶的痛苦。他甚至……隐隐期待这呼唤能带来什么?是更残酷的惩罚?还是……像昨夜那样,一丝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回应?
第三天清晨,高烧彻底退去,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伤口也还疼痛,但意识总算恢复了大部分清明。周谨送来了早餐和药。白翊看着托盘里精致的食物,却毫无胃口。巨大的愧疚感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毁了顾舟的人生。他将他从那个干净温暖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冰冷暴戾、内心却藏着巨大伤痛的帝王。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太过苍白,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哪怕只是徒劳地减轻一点自己心头的重负。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空了的药盒上。昨夜顾沉舟留下的药吃完了。一个念头,带着赎罪般的冲动,如同野草般在白翊心中疯长。
当周谨进来收走餐盘时,白翊鼓起全身的勇气,声音嘶哑而微弱地开口:“周管家……”
周谨停下动作,平静地看向他。
白翊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尖冰凉。他看着周谨那双洞察一切却又毫无波澜的眼睛,艰难地开口:“那个……退烧药……昨晚的,吃完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再拿一些?”他顿了顿,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又挤出几个字,“……谢谢顾先生。”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其轻微,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试图对顾沉舟表达一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谢谢”,哪怕对方可能根本不屑一顾。
周谨的目光在白翊苍白脆弱、带着明显恳求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依旧平静,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深意。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颔首:“好的,白先生。我会转达您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