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黄昔悦就起晚了,眼瞅着还有五分钟就到七点半,跟一阵旋风似地从床上蹦起来,张狂地抓了几件衣服,胡乱一套就往外冲。留下乱七八糟风卷残云的卧室。
她可顾不上放学回来闵华和黄义全的责备,她满脑子都是裴肖合,以他那非得进击剑队的决心和下定决心就不回头的性子,兴许真不会等她就自己跑掉。
到达门卫室时,将将过了七点三十二分,她气喘吁吁地抬眼张望,发现了倚在门边的男孩。
他穿着浅蓝色校服衬衣和灰色运动校裤,衬得燥热的晨风都凉了下来。
“就知道你会迟到,走吧,”裴肖合的声音里倒没有不耐烦,反而有种很了解黄昔悦的暗暗骄傲,“还好只迟了两分钟,我跑快点就行。”
说着他就拔腿出发了,黄昔悦来不及反应,裴肖合的步子就迈开了好几米远,她这才会意,原来他在等她。便赶快跑到车棚开锁,一脚蹬上车去追他。
早晨的小镇道路已然很繁忙,叮叮当当地卖东西和赶集的人很多。裴肖合跑得很快,灵活地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板车,她就没那么幸运了,半路被截停了好多次。
她有很多闲话想跟他说,比如她想停一会儿,吃个路边热腾腾的肉包子再走。
但她再任性,也知道跑步的时候呼吸有多么重要,她哪能在第一天就给他添乱子?于是识相地继续往前,其美名曰“监督”他。
惠城中学在一条小路上,一个暑假不见的学生们熙熙攘攘地挤着往前,把路围得水泄不通,在拐角处裴肖合停下步子,见到黄昔悦那骑得歪歪倒倒的身影时,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嘴角。
那个时候他还没察觉,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那么沉不住气,脸上的冷意和疏离消融,不再拒人以千里之外。
“达标了么?”她停在他面前,急不可耐地问:“跑了多久?”
他看了看表,算着时间,“正正好二十分钟,不对,准确来说是十九分四十八秒。”
“这么厉害?那明天没有集市,岂不是跑得更快?要是没有碰到那两个十来秒的红灯,岂不是能跑进十九分钟了!不对,十八分钟!”她毫不掩饰对他的赞叹,丝毫没发现自己为了追赶他的步伐,已经热得全身是汗,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黏在额头上。
他十分自然地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冷淡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浅浅的温柔,“倒是你啊菜鸟,累不累?”
“阿合!”
还不等她说出那娇滴滴的“当然当然累啦”,陈绯那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也穿着校服校裤,瘦削清丽,面色复杂。
黄昔悦也不是傻子,她能看出来陈绯不喜欢她。
“陈绯,早上好,”裴肖合冲陈绯打了声招呼,又招呼着黄昔悦学校的方向走,“都快进去吧,还得看分班表找教室,小心迟到了。”
“我带她去吧,”陈绯咬咬唇,不知道怎么就冲黄昔悦示了好,大概比起让裴肖合带着黄昔悦去找教室,她自己带着她能更安心些。
“好啊,谢谢你,陈绯,”黄昔悦心下一动,几乎是立刻开始反思自己的小人之心,或许陈绯对她没有敌意,只是性子慢热罢了。
陈绯转过身,一阵不耐烦。但这不耐烦转瞬即逝,她分明听到裴肖合说:“放学一起回去吧。”
“好啊!”“好啊!”
黄昔悦和陈绯齐齐应了他。
裴肖合率先叫了陈绯的名字,解释道:“陈绯,我想加入惠城击剑队,以后每天放学都要配速跑,晚上还要去训练,就不去你们那吃饭了,叫陈燃别做我的饭,到时候真成了再请你们吃饭庆祝庆祝。”
说着他顺手接过黄昔悦手里的自行车把手,把车往车棚的方向推去。
冲着裴肖合的背影,陈绯轻轻“嗯”了一声,再没别的话说,看似云淡风轻,心里风起云涌。
她细细数着黄昔悦出现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天,却把他们平静不变的生活搅动得天翻地覆。从前在学校里,提到陈绯就一定会联系到裴肖合。
他的外貌很招人,对他一见钟情的女孩子数不胜数,但他的名字已经和她的捆绑在一起,也就不再有谁敢上前挑衅。
而惠城中学里的女孩子们也都知道,陈绯和裴肖合是青梅竹马,他们甚至每天都一起放学,一起吃晚饭。他们才是形影不离的两个。
但往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陈绯不敢想。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心思又细又脆,缠缠绕绕,不堪一击。
只有黄昔悦神经大条,竟还自顾自地牵起了陈绯的手,一路念叨着“希望不要分到那种很严肃的班级里去”。说是让她带着她去找教室,但黄昔悦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走在前面,马尾辫飞扬着,挡住陈绯前方的光。
公告栏里贴着手写的分班表,黄昔悦的名字在二班名单靠下,被早晨的阳光照耀着,亮堂堂。再往上,黯淡的被公告栏檐子遮挡着的阴影里,赫然写着“陈绯”两个字。
陈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小镇人少,一个年级也不过四个班,她从昨晚就开始做足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裴肖合上学期期末考试考进了前二十名,大抵还是留在一班的。
“呀,裴肖合在咱们隔壁班,”黄昔悦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扯了扯陈绯的袖子,声音欢快得像只生机勃勃的小鸟,咋咋呼呼地问:“是不是一班二班教室都挨着的?”
陈绯的脸上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应了句,“应该……是吧。”
一二班在对向的两间,陈绯总会刻意选靠窗的座位,有时候运气好,趁一班座位轮换,头微微斜过去就能看到裴肖合埋头奋笔疾书的样子。
他从来都很专注,视线不与她相交。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的侧颜,她的心就咚咚直跳。
陈绯想,这学期,她还能不能坐上第四排靠窗的座位?就算她坐不上这个座位,那黄昔悦也别想坐在那儿。
可谁能想到,等她俩快走到教室时,裴肖合倚在走廊窗户边冲她们招手,陈绯低着头,目光被厚厚的刘海遮了遮,还没看清前方的人,就看到黄昔悦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
“某人怎么还不进教室?是不是在这里等我?”
“对啊,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待会选座位,你就往那边窗户选……嗯我看看,第四排。”
“为什么?”
“因为,那里可以看见一班。”
裴肖合和黄昔悦挨得很近,说出来的话也很小声,但陈绯还是听到了,她的目光闪了闪,眉头皱了皱。
原来他知道,那个位置可以看到她,可是他们的视线却从不相交。
“是看见一班,还是看见你?”
在不争气的眼泪盈满眼眶前,陈绯狼狈地冲进教室。
那年燥热的秋,复杂得很,夹着几分真挚的甜,几丝无奈的酸,就这么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