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许多年过去,惠城依旧是这座草木繁盛的小小的城。想要抵达,需要有一颗十足虔诚的耐心。
先到阳城,再坐高铁或大巴中转,抵达镇中心的客运站,再坐公交或小面包车辗转到目的地。
徐璀查了查最近的航班和高铁,发觉这地方似乎毫无发展,没有建机场,按照公共交通走,行程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黄昔越电话里微微颤抖地说着“我坚持不住了”的话语惹得他意乱心烦,还没回过神来,车就已经开往附近的加油站,加满一箱油后,他从江城出发南下,一千四百多公里,一个人,一路没歇,当然也没错过任何一个服务区的星巴克。
到惠城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热浪把他热得都恍惚了,呸,为了这么一个捂不热的白眼狼,为了这么一个屁颠颠的移情别恋的傻丫头。
来这个破地方,两次。
在江城长大的人大都有点中心情结,总觉得哪里都比不上江城,除了江城哪里都是破地方,当年的黄昔悦就是这样,现在的徐璀也这样,即使他十三岁之后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最后还是回来扎根在了江城。
现在的他想自己一定是魔怔了,都快三十岁了,还像十三岁一样颠一样没出息,被黄昔越牵着鼻子走。
她只需一通电话,就能让他千里赴会。
寻着楚沄给的定位,徐璀又来到那条陌生又熟悉的街上,但那个时候,他不是来带她回去,而是专程来和她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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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城的十月依旧热气腾腾,连空气都热得像要融化掉了。
陈燃中午去镇边上的麻将馆送了趟汽水,出门时把卷帘门放大半,落了把锁,正午最热的时候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猫和狗都躲到阴凉处趴着哈气。
再回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少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半靠着卷帘门,微眯着双眼,不住地用手扇着风。
他穿着正时兴的插肩短袖和运动短裤,戴了顶鸭舌帽,背着深蓝色的大运动书包,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虽然身上蹭了层薄薄的灰,脖颈上全都是汗珠,但他身形修长,肤色白皙,随意中带着养尊处优的阔气。
远远瞧见他的时候,陈燃就联想到了黄昔悦。这个少年身上有种和黄昔悦相似的气质。
二零零五年的暑假,徐璀跟随父母去了趟英国,他本以为只是去旅旅游玩一趟,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十月,经过父母商量,决定全家一起去英国发展。
那时出国还不算便利,出国发展的人更是寥寥。徐母先带徐璀到阳城的姑妈家探亲,停留五天,再到港城,搭乘国际航班前往英国,此行不知何时再回来。
在阳城停留时,徐璀想起了黄昔悦从惠城拨过来的那通电话,又想到自己寄去“歌帝梵”巧克力的地址。他想既然她能收到巧克力,那寻着这个地址也一定能找到她。
他留了张“晚点回来”的便签条,顺走了表哥的身份证,到长途汽车站买了往返的汽车票,在汽油味和赶集的鼓囊囊的包裹中,颠簸着抵达了惠城,一路问询,沿着条破烂烂的小街,来到绯绯小卖部门口。
他临出门前还刻意打扮了一番,不料到达目的地,已经变成狼狈兮兮的小流浪汉一枚。
“进来坐吧,”他越过他,弯腰打开了锁,单手抬起卷帘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比他大上个三四岁,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皮肤被晒得黝黑,浮着层亮晶晶的汗珠,薄薄的肌肉若隐若现,有种粗粝的美感。虽然是同性,但徐璀觉得他很酷。
徐璀见状起了身,跟着陈燃往小卖部里去。还不等他开口问询,陈燃就说:“黄昔悦上学去了,要五点才放学,但她放学不会到我这里来,你知道击剑基地怎么走吗?”
“五点?我的大巴是七点发车,从这到大巴站还得一会儿呢,”来时徐璀已经体会过辗转的公交线路,“要不我去她学校找她吧。”
“也行,”陈燃站得远远地,又上下打量了徐璀一番,问道:“你是徐璀?”
徐璀纳闷地问道:“对,你怎么知道我叫徐璀?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找黄昔悦?”
“你们的普通话都有江城的口音,习惯把第一个字拉长,”陈燃笑了笑,递给徐璀一瓶汽水,“她跟我还挺熟的,这瓶汽水请你喝了。”
徐璀接过汽水,他也确实渴极了,扬着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喝完毫不在乎面子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他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陈燃,耳东陈,燃烧的燃。”
“原来是你,我给黄昔悦寄巧克力的时候就觉得这名字很帅,”公子哥的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却很真诚地说:“燃烧,真带劲。”
他险些脱口而出“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但还是忍住了到嘴边的话语,这话虽然很正能量,但听起来总感觉不大吉利。
陈燃愣了愣,“你的名字也很特别。”
他没好意思说,他特意去查过,璀是“珠玉的光泽”。
忽然有群咋咋呼呼的男孩进来买烟,陈燃便绕到柜台后面去忙了起来,徐璀本来还想多攀谈几句,看着他忙碌的样子,也就不好打扰,等陈燃送走这波人,就问:“陈燃哥,黄昔悦的学校怎么去?”
陈燃抬眼,“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见到巧香小食就右转,再走上个十来分钟,见到一块写着‘东林街’的牌子就是了。”
“那我先过去了,”徐璀起身走到门口,“很高兴认识你啊!以后有机会一起玩!”
“行啊,我还没来及问,你为什么今晚就要回去?既然来找她就好好待两天么。”
“我家里还有事,今天是偷着跑过来的,”徐璀嘻嘻一笑,“最好能赶在我妈发现之前回去。”
陈燃笑着摆摆手,“那你快去吧,要是你路上没吃饭,可以去尝尝巧香小食的肠粉,很地道的。”
“好嘞!”
等徐璀吃饱喝足,走到校门口正好赶上打下课铃,三三两两的学生往外走。他没穿校服,迎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张望,很打眼。
黄昔悦和陈绯一起往外走着,听到人群里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校门口那个帅哥好帅”,说了声:“嘁,能有多帅。”
等看清来人是徐璀时,黄昔悦愣傻了,呆站在原地。徐璀也见着穿着浅蓝色校服的黄昔悦,很朴素的款式,掩盖住她张扬的气质。
“切,黄昔悦,背着我偷偷减肥瘦成大美女了?”他坏笑着走近她,伸长了手臂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干嘛一副呆头鹅的样子?傻掉啦?”
徐璀很认真地端详着黄昔悦,暑假之前她还是胖乎乎的,浑身散发着十足十的健康和活力,才两三个月不见,脸上的婴儿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出脱得像支夏日亭亭的荷。
如果不是他知道她在惠城,如果不是他曾偷偷拍过她好几张照片,如果不是他梦里见过她许多许多次,他想他此刻一定认不出她来。
这是另一种反差感的美丽,她总是生动的,片刻的呆滞带着点少女陌生的青涩,让他几近忘记呼吸。他不由得暗暗庆幸,如果自己没来在这一趟,肯定会后悔。
人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起来,黄昔悦隐隐听到了裴肖合三个字。但她顾不上了,老朋友的到来让她又惊又喜。
她上前重重给了徐璀一拳,这是他们熟悉的打招呼方式。
“你怎么突然来了?”
“路过阳城,顺便来找你玩玩呗,”徐璀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关于自己要去英国的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啊,你待多久?打算怎么玩?本姑娘奉陪到底。”
“七点的大巴回去,你陪我一个小时就行了。”
“就来找我玩儿一个小时?这么快就回去?”她拽了拽他的书包带子,拉着他就往前大步走,“那快点吧,抓紧时间。”
随后又转过头去,对陈绯大声喊了句,“陈绯,帮我跟裴肖合说一声,今天不跟他一起回去了。”
陈绯还没来得及应声好,就看到裴肖合从身边岔了过去,朝黄昔悦和徐璀的相反的岔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