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丽达在旁边听得忧心忡忡。
方世乐不懂南溟语,但看他们表情,大概猜出是山上出了事。想到此前受过那两人的恩惠,也不免担心起来。
“但愿吧,愿帕尔黛保佑……”
黑骑话音未落,便在孟禾惊恐的蓝眼中看见一点赤红。
他猛然回首,只见暗夜中,那抹血光染红整片山坡。
孟禾瞬间清醒,迅速拉响信号弹。
比起提头回去见陛下,他现在宁愿解甲归田了。
方世乐不解地望着头顶两道红光:“丽达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狄丽达脸色苍白,哆嗦着帮她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无力道:“那是,少主遇难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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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虫鸣声戛然而止,流云缓慢,无穷无尽的风声拉着戚暮山下坠。
死亡于他并不可怕,他还记得当初玄霜蛊刚发作时,每一次醒来又要靠疼痛才能昏睡过去,都是在一次次接近死亡。
他早该习惯这种感觉,就像习惯这具孱弱的新躯体一样。
但当戚暮山看到穆暄玑跟着跳下时,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要!
他这两个字没能喊出来,那双幽蓝的眼睛已近在咫尺,穆暄玑抓住了他的手。
刹那间,穆暄玑将刀尖对准崖壁裂缝,狠劲插入,带着两人沿崖壁急速下落。然而这把卷了刃的旧刀无法又被这般急剧磨损,又再承受他俩的份量。
穆暄玑感到手心里的指尖正一点一点滑落。只要松开手,等刀刃撞在裂缝的末端,仅凭他一人的重量应能勉强悬在崖壁上。
只要他松开戚暮山。
下一刻,穆暄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尖泛白,决然地将那只手攥紧。
刀刃与石缝间擦出无数火花星子。
——噌!
长刀撞在裂缝末端的瞬间,刀刃当即变形,刀柄颓然折断,突然减速产生的巨大冲击力险些扯脱穆暄玑的手臂。
唰!
山崖下是丛聚的洛林,两人一头扎进树里,密密麻麻的树枝无情撕扯着他们的身体。就在戚暮山将脱手之际,穆暄玑猛然抓住他胳膊,将人拉近自己。
戚暮山立刻勾住穆暄玑的肩膀,手里还紧紧握着玄铁剑。
漼错枝桠极力给二人提供缓冲,但终究因为高度有限,没能接住。
撞在峭崖的前一刻,穆暄玑抱紧戚暮山的头,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从近乎垂直的倾斜山坡滚落。
须臾,不知滚了多远、多久,斜坡似乎在变得平缓。穆暄玑身上扎着枯枝落叶,被碎石啃咬着皮肉,喉间突然涌上粘腻发烫的血液,扼得他喘不上气。
但他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头脑清醒,不能死,你我都不能死……
扑通——!
冰冷又湍急的河水顷刻间冲刷掉口腔内血液,同时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二人。
几乎在后背接触到河床的那一刻,游鱼、耳鸣、寒冷、窒息,所有细节犹如此刻的流水般,钻进穆暄玑的伤口,凿入他的骨髓。
十多年过去了,他的身体仍记得被人捉弄着推下水的阴影,如今比求生本能先袭来的,是那时的恐惧。
只是这回,那时救他的人也一同沉入了水底。
可如果我放弃了,戚暮山怎么办?
穆暄玑想着,忽然感到身体正随水流漂动。
随即他意识到不止是流水,还有另一只手在推着自己。
霎时,穆暄玑屏住气,拼劲全力将怀中人向上托举,终于远离河床,配合着努力向河岸游去。
眼见愈发接近河面,他紧抿嘴唇,痉挛的肺叶迫切需要他换口气。
就在戚暮山摸到河岸的瞬间,穆暄玑控制不住张嘴,河水伺机大量灌入,侵占他的意识。
他感到眼前阵阵发昏,四肢冰冷麻木,仿佛要再度沉入黑暗之中。
突然,一只熟悉的手,亦如当年一样,拽住了他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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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织物楼。
萨雅勒半卧在软垫里,正闭目养神,两条柔软的蜜色长腿搁在阿慈腿上。
少年面颊微红,始终低垂着目光不敢抬起,只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捶腿的力道上。
忽而珠帘摇曳,沁姐叩门而入,说道:“楼主,洛林那边动手了,是红光。”
“哦?”萨雅勒缓缓抬眼,“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黑骑的信号。”
萨雅勒轻笑道:“好,和那位大人说一声,差事已办完,记得把账结清了。”
沁姐颔首应是,领命告退。
等人离开,萨雅勒偏头看向少年道:“阿慈。”
“怎么了楼主?”阿慈低着眼道,“力道不合适吗?”
萨雅勒凝视着他,眼底眸光晦暗不明,忽然说:“我在东市的钱庄里存了些银两,若往后有什么变故,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阿祁。”
阿慈一愣,抬头对上萨雅勒略显凉薄的视线:“我的命是您给的,定誓死追随楼主。”
她静默片刻,终是勾唇一笑,说:“好孩子,过来点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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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戚暮山提着穆暄玑探出水面,把玄铁剑往岸上一丢,边剧烈呛咳着,边把他拖上岸平放在地。
“少主!少主!阿古拉!”
穆暄玑没有反应,也没有呼吸。
戚暮山慌了,伸手摸他颈间脉搏,确认那里还在微弱地跳动,便掰开他下巴,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