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暄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举目望见满天星斗,身旁火堆正热烘烘地烤着,驱散他周身凉意。
他挣扎着起身:“戚暮山……?”
“醒了?”戚暮山从身后把他扶起,声音嘶哑,“还难受吗?”
穆暄玑摇头,一看戚暮山发现对方只穿了件破破烂烂的单薄里衣,这才注意到自己也被人扒得只剩一条裤子,面上难得生出一丝窘迫:“你怎么样?”
“我没事。”戚暮山往他身边坐近了点。
穆暄玑试着回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但对落水后的记忆一片空白,于是道:“我怎么昏过去了?”
戚暮山避开他的视线:“你忘了吗?你在河里托着我往岸上游,然后自己呛水昏迷了。”
穆暄玑有点印象是戚暮山把他捞上来的,至于再之后发生的事……他看着戚暮山眼神躲闪地没再说下去,一下子明白过来。
虽说是情急之举,更何况当时已经不省人事了,但穆暄玑仍没忍住别过头,篝火烘得他脸上暖洋洋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片刻,随后还是戚暮山打破尴尬,给他递来衣服说:“先把衣服换上吧,你那件外衣还需要烤一会儿。”
“嗯,多谢。”
穆暄玑接过衣服,不知是脑里想着方才的事,还是心里作祟,下意识起身绕到戚暮山身后。
等他反应过来这样未免有些奇怪时,又不好立马回去,只能将错就错地背对着人换上衣服。右胳膊随着他抬手时传来刺痛,应该是伤到筋骨了,但万幸没有脱臼。
再转身时,戚暮山也已披上那件羽纹白衣,不过磨损得厉害,尤其是腿上那块。
穆暄玑重新挨着戚暮山坐下,盯住木堆上嘎吱燃烧的火焰:“我昏迷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吧。”戚暮山伸手靠近火堆取暖,“你认得这里的路吗?”
穆暄玑环顾一番四周:“不认得。”
“那能呼唤乌云么?”
穆暄玑却摇头:“我不确定这里是洛林的哪片位置,乌云可能听不到哨声,还可能
把附近的野兽吸引过来。”
此外黑骑的信号弹也因进水不能用了。
既联系不上黑骑,又不能贸然在夜晚的山林里走动,眼下他俩能做的就只有坐着干等救援了。
戚暮山暖够了手,拿起一旁的玄铁剑递给穆暄玑:“还你。”
穆暄玑微愣:“还在啊,我还以为我们从山上掉下来时就丢了。”
“孟禾说这把剑对你很重要,我不敢丢。”
“……谢谢。”
戚暮山微微颔首,转而蜷缩着抱住膝盖,一言不发。
穆暄玑觉得奇怪,换作先前,戚暮山早就开始同他复盘起今夜调查的线索,而非现在这么安静。
他用余光悄悄瞥着戚暮山,流水洗净了他脸上脂粉,露出原本的清俊面容。半边脸浸在暖黄的火光里,一侧鬓发别至耳后,耳垂珍珠忽明忽暗。
其实穆暄玑心里憋着许多困惑,然而一看到那对坠子,那些困惑便和万千思绪一道被藏回。
但很快他又有了股冲动,他想直接问戚暮山,问十三年前的戚世子,问这个两次救他于溺水时的家伙——
你真的没认出我吗?
长夜漫漫,林风微微吹拂,静谧的流云在头顶缓慢掠过。
一瞬间,云谲波诡的案子,与跨越国境的阴谋,在此刻都被抛诸脑后。唯有眼前这片狭小温暖的篝火,以及身旁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穆暄玑在心里冲动了好几次,就在他最后一次决定冲动时,戚暮山终于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
穆暄玑狂跳的心瞬间落回胸腔,看着火堆中迸出的火星,尽管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说道:“因为看到你掉下去,我就什么也不想了。”
戚暮山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呼了口气:“陛下若知道使臣遇难,会怎么处置你们?”
“轻则停职,重则革职。”
“那你呢?”
穆暄玑倏地转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
“我明白。”戚暮山双手环得更紧了,枕着自己手臂靠在膝盖上,微微侧头看他,“是我非要随你们查案,我只是想知道,你会受到什么责罚?”
穆暄玑盯着他鬓边垂下的发丝,随后挪开视线:“并不会怎样,真的。”
“……你说谎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穆暄玑不作声了。
戚暮山短暂地微蹙了下眉头,抽出头枕下的手指,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暗自揉着太阳穴,继续道:“如果因为我牵连了你们,尤其是你……我宁可从未与你相识……”
话音刚落,戚暮山忽然被捧住下巴仰起头,错愕地看着穆暄玑近在咫尺的脸。
穆暄玑的头发还没有干透,发尾沾着几滴水,一绺一绺的打卷,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呼出温热的气息。
戚暮山的话语骤然哽在喉间,脑中嗡嗡作响,他睁着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穆暄玑。
整片洛林都似乎短暂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响起穆暄玑喑哑的声音:“那你后悔那天遇到我了吗?”
“不后悔。”戚暮山哑声道,喉结轻微滚动了下,明知不合时宜,仍忍不住颇煞风景地说了句,“……我们不用靠这么近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