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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阚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公主你享有北陈帝后如珠似宝的呵护,拥有呼风唤雨的地位,掌控着肆意妄为的资本,为什么还会滋生出一个宛如搅屎棍的心?
那是我与他挑明后的第一年。
那一年我十六岁。
南北之间的摩擦竟然难得的消停了一点。
我依旧是五陵年少的纨绔头头,终日活得为所欲为。
谢明阚早已不复开始的小心翼翼,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是个爬山虎式的人物,只要给他一点空隙和呼吸机会,他就能把握住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
他在南谢并非受宠的儿子,否则也不会被送来北陈。
或许他在南谢便是这样的活法。
我很少低头看身份低于我的人如何争取活下去,例如小老五,母亲只是个洗脚女婢,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我并不知道这么些年她是怎么活的;又例如老七母亲也只是个小宫女,到了如今位份也低得可怕。
我从她们身前走过时从未看过她们是如何趴伏着仰望的。
按照常理,我不该过多关注谢明阚,但是他在我无趣的人生中确实像个新的乐子。
于是他也逐渐找到了活得舒坦些的方式,在与我互相试探后轻松了许多。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我对他感兴趣时便任由他如何试探造作,哪怕他放肆些,我其实也无所谓。
他依旧唤我公主,低眉俯首却挺直背脊的叫。
我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窗外是一片春意盎然,柳絮飘飘,他又长开了些,十六岁的少年,沉稳的气质掩盖住其下的意气与锋锐。
我是真的喜欢他这个模样。
我摩挲着他白玉似的下巴,与他黝黑的眼对视,最后轻笑出声:“你想知道原因吗?今日有灯会,我们边走边说。”
谢明阚从不会拒绝我,也没有拒绝我的资格。
于是入夜,长安的花灯亮了满街,到处都是带着面具招摇的少男少女,头顶的烟花炸得人快要耳膜破裂,火树银花不夜天,灵光落在众人头顶,仿若仙人抚顶,扫去一切苦难,只留下光辉灿烂。
我在路边叫卖吆喝的小摊随意买了两个面具,丢了一个给谢明阚,然后拉着他上了第一楼的屋顶。
这个地方看月亮特别大,仿佛触手可及,连月亮的凉寒都能感受到。
我手里有酒,老君山晾,分了半瓶给他。
我往下俯瞰,整片长安城收入我的眼底,我抬手一指,仰头喝了口烈酒,浑身都透着舒爽。
“如果这般繁华收入我的手中,想想就让人激动,”我说:“就长安这么一个地方,就让人这般激动了,激动到为了掌控长安城可以付出一切。”
“更何况外面的世界呢?”
我在对他诉说我的野心。
他是攀附于我存活的质子,他此刻在北陈唯一的依靠只有我,这一年我已然在他浑身上下打下我的印记,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是我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我的发泄口,成为我诉说过去的对象。
“小时候,我与太子一同被绑架,叛贼的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我父皇母后,你猜猜最后怎么样?”
我感觉我有几分醉眼朦胧,我的酒量向来是不太好的。
谢明阚顺着我问:“怎么样?”
我偏过头与他对视,头顶的烟花砰砰炸开,掩盖住了我的哈哈大笑,“他们给了叛贼一箭,穿过我的肩膀,正中叛贼胸口。”
我也是那时才知晓哪怕是嫡嫡亲的孩子也分手心手背。
我与太子哥哥轮流被推出去做威胁,怎么就恰恰好是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下令不计代价斩杀叛贼,而太子身侧埋伏的斥候救下了毫发无损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