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的那张脸实在是得天独厚,金色的发丝搭在额前尽管在昏黄的灯光下也耀眼得很。
只是这没有主语的问句怎么听怎么像是有点儿不对劲儿,就好像……就好像是在问他们的孩子似的。
别扭。
陈雨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角,张嘴准备打破这怪异气氛的时候,房间门陡然被“哗”地一声推开了。
是何全。
“孩子?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何全话音未落抬起头打眼就看见面前一幕,大美人和头牌离得很近、很近。
何全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打扰到了两人的好事。
陈雨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我跟霍溪在推测线索。”
要撇清关系,霍溪……恐同。
霍溪没有说话,重新靠了回去,只是脸色不怎么美丽。
……
……
何全:“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副本里有个小孩儿?”
“好奇怪啊,你们怎么推出来的?为什么我推不出来。”
“小雨,你们怎么知道的啊,能不能告诉告诉我?”
求知欲很旺盛的何全跟他脸上的蜘蛛一起盯着他。
陈雨:……
怎么知道的这件事,除了他和霍溪,其他的人……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陈雨岔开话题。
“没有找到长公主她们。”何全问,“大美人,你们线索推到哪儿了?”
“我进来的时候听见你们在说——孩子是谁的?是不是正在推测这个,可这个跟我们出副本有关系吗?”
何全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漏洞,“不对啊,既然有孩子,为什么我没有在红莊会馆里见到过?”
“甚至就连小孩子的衣服都没有看见过……”
陈雨笑吟吟地看着他,“既然没看见,那就是……看不见啊。”
何全对上陈雨,后背骤然发了一阵冷汗,“小雨,你别吓我。”
陈雨没有说话。
何全咽了口口水,“还真是,鬼小孩啊。”
“那孩子会是谁的?是鬼生的还是人生的?”
陈雨:“能生孩子的有哪些人?”
何全第一反应:“女的啊。”
陈雨:“这是在副本。”
在副本,一切皆有可能。
何全:“……那……男人?”
陈雨:“不止。”
何全:“不止?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上除了女人就只剩下男人……”
何全一顿,他想到了之前“捉奸”名场面里的那个绿茶NPC,“还有双性。”
双性。
双性。
“水生??”
陈雨:“变聪明了嘛。”
何全:“孩子是水生,生的,可水生……不还活着吗?”
“又或者说……他生下来的是一个死胎,死胎成鬼之后慢慢长大。可这么多人,不一定就是水生啊……红莊会馆是一座娼门妓院,有可能只是这其中的哪个不小心怀了。”
陈雨:“也有这种可能。”
何全刚想着——自己好像变聪明了,就听大美人开口说道:“但是,你还记得之前在程知礼房间里给你们提示的那只鬼吗?”
何全想了起来——就是那个不断从楼下撞地砖,顶牛似地将人顶起来,给他们提示的鬼。
“它怎么了?小雨你之前不是说它是在帮我们吗。”
陈雨一步步引导他,“你觉得什么样性格的鬼不直接提示你们,而要用这种仿佛带着玩儿游戏似的方法——撞地砖。”
“明明有更直接有效的方式——要是我,我就直接扇巴掌。”
何全:……
那多残忍啊。
何全蹙着眉头。
陈雨:“你想一想这个副本里的鬼大多数是什么性格?”
何全想到了床头刻的那些连环画,以及之前各种花样惨死的玩家打了个激灵。
“凶残!”
凶残至极。
所以,所以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心的鬼给他们提示。
何全反应了过来,“你是想说,帮我们的鬼就是那个小孩儿。”
陈雨还没有说话,何全就又否定了。
“不对,不对啊。”
陈雨托着下巴看向他,“为什么不对呢?”
何全:“小雨,我记得之前你和程知礼、长公主他们分析过,你认为这个水生很有可能就是红莊会馆的幕后老板。你还说了——帮我们的和红莊会馆老板是敌对关系。”
“既然这样,那小孩儿怎么可能是水生的孩子,这里有问题,这不符合逻辑啊。”
陈雨笑了笑,“分析得不错。”
何全摸了摸脸上的蜘蛛“嘿嘿”一笑,“谢谢小雨。”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他现在再笨也明白了,大美人刚才是在锻炼他的分析能力。
以小雨的聪明,他很可能早就推出来了,完全没有必要引导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去分析。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锻炼自己,就好像是……老师?
不对。
何全看着面前的人,极为漂亮的外表,但那双眼睛又是非常的安静,仿佛温和的深湖包容着所有的漩涡,垂眸看向人的时候湖面上波光粼粼,静谧无声但却有着超乎一切的吸引力。吸引着你往前走,哪怕你知道前面有漩涡会顷刻间将人抹去,但你相信他会摆平所有。他会教给你生存的法则,他倾囊相授,就像是最原始部落中教孩子捕猎的那个角色……
不是老师。
像,像是……妈妈。
母亲。
圣人。
何全被自己脑袋中的想象惊到了,差点对着陈雨就喊了出来,幸好刹车够快,咬住了舌头才没有将那一声荒谬的“妈”喊出口。
为什么会联想到母亲?
何全搞不清楚那一瞬间他大脑是怎么想的,实在……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可又太像了。
在那短暂的一秒钟,他似乎被圣人眷顾。
.
陈雨:“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陈雨低头看了看胸前,遮盖得很好,很平坦,也没有露馅。
一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的那位闻言掀开眼皮朝他们看了过来。
何全被瞥的心神一凝,被打怕了。
“没,没有。”何全挠了挠蜘蛛开口,“就是感觉小雨像是,圣人。”
陈雨:“?圣,人??”
好新鲜的词,好奇怪的形容。
为什么会这么说?
陈雨还没有开口问,敏锐地感觉到身旁那位的情绪不对。
他看了过去,只见霍溪握着椅背的手很紧,紧到手指泛白,手背上细小的伤口全部开裂。
霍溪不喜欢这个词。
为什么?
何全也发现了不对,连忙改口,“神!是神可以了吧。”
“小雨,你就是我的神!”
陈雨握住霍溪那只快要将椅子捏碎的手,拇指在虎口处无意识地摩擦了几下,像是安抚。
结果猝不及防听见何全来了这么一句。
……
……
陈雨:“真是……好土的词啊!”
.
陈雨拿出糖来给自己倒了三颗,又倒出来两颗放在霍溪手心。
霍溪看他。
少了一颗。
陈雨:“你刚才输了。”
刚才的对视,谁先眨眼睛谁就输了。
霍溪:“幼稚。”
陈雨:“你快吃,别捂在手心里,小心化了。”
霍溪不理他。
陈雨:好吧,其实不化也没有那么好吃。
下一秒,从对面伸过来一只手,厚实粗糙。
何全像个幼稚园的小孩儿一样,又把手往陈雨面前伸了伸,“小雨我也想要,嘿嘿。”
陈雨糖瓶敲了敲桌子,“要几颗?”
何全:“唔……”
他还没有想好,就再次被一道视线盯上了。
他怂,没有胆子敢偏头去看,但明白意思。
陈雨没有听到回音,抬起头问何全:“嗯?”
何全:“不,不要了。”
陈雨:“糖分能在一定的程度上缓解紧张和焦虑,你确定?”
“不要了。”
跟糖比起来,命更重要。
.
何全理了一下思路,还是不明白刚才的意思,“既然逻辑有问题,小雨你为什么还会觉得孩子是水生的?”
陈雨将糖瓶扔给了霍溪,含着甜到发腻的西瓜糖说道:“因为有问题的不是逻辑,是人。”
“人?”
“哪个人有问题?”
“孩子?水生?还是其他的人?”
他感觉脑子里晕乎乎雾蒙蒙的一片,刚才好不容易将雾拨散了些,现在又聚在了一起,甚至比刚才的还要多。
何全想了想,放弃了,“我没有听懂。”
“没关系。”陈雨说,“等一会儿你就能懂了。”
何全:“等一会儿真的能懂吗?”他对自己的智商保持怀疑,但如果是小雨说的话,他还是相信的。所以,“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雨伸手推开房间的窗户,外面风还有,但已经小了不少,挥之不去的湿润黏腻附着在空气中,包裹住了陈雨的整只手,毛孔似乎都被堵了起来。
何全不敏感,反应迟钝,但也感觉出来了,“闷闷的,透不过来气。我上一个副本也是这样,还是大夏天在农场里。天天割麦子、收麦子、喂猪……跟一些鸡鸭牛羊打交道,被困了一个月!你们知道吗,盛夏农场里的一个月!!一个月啊!!!都特么是这样的鬼天气,要下雨却又不下雨——闷、热、黏、粘!这样就算了,还特么每天都死人、死一大片动物,死到最后尸体都没有地方埋,到处都是尸体腐烂的臭味。我当时被熏得两眼发直,恨不得想就死在这里算了。”
陈雨手抓紧又松开,“那最后是怎么出来的?”
何全:“最后玩家里有个小孩儿发现了副本boss……”何全说到这里咽了下口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小雨你知道副本boss是什么吗?”
陈雨:“应该是农场里的动物吧,有可能是猪。”
何全愣住了,一脸的不可思议,“卧槽,你怎么知道的?你也进去过那个副本?”
陈雨:“没有进去过,副本每次的boss不可能是相同的。是你问的问题,你问我——boss是什么,而不是问——boss是什么人,还有,之前说到恐怖谷的时候,你反应也最强烈,这个副本又是在农场里,不算难猜。”
何全:“那你怎么能猜出来是猪啊?”
陈雨:“恐怖谷效应最可怕的点在于——是不经意间发现类人形的动物具备人的行为。农场里养的动物,最类人的除了狗,就是猪,牛体型过大,恐怖谷效果并不算太好。选了选,只有猪最符合。”
何全:“为什么不是狗?”
陈雨:“如果是狗的话,在我当初解释恐怖谷效应用狗的例子的时候,你的反应,应该会比当初的更加强烈。”
何全拖住要掉在地上的下巴,合上了嘴,朝陈雨竖了一个大拇指,“牛逼!确实是猪。大爷的,谁能想到农场里的猪当初都是人呢!!该死的变态农场主将那些人改造成了猪,还圈养在猪圈里,倒霉的都是我们这些进去的玩家。”
何全骂骂咧咧了几句,停了下来。
房间再次陷入了安静。
外面更加地黏腻,像是将糖浆倒入了空中,似乎能感受到气流的滞空感。
“天压得好低。”何全说,“小雨,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雨:“快了。”
何全不知道“快了”是什么意思?
快到了?
快到什么了?
难道不一会儿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能有什么事情,程知礼在撩NPC,双双和长公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但应该是在一起的,就这能发生什么事情,程知礼把NPC睡了?然后怀了孩子?
何全思绪万千,越想越发散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听见大美人关上了窗户,说道:“关于——孩子是谁的问题我们解决了……”
何全:“啊?解决了吗?”
陈雨:“现在我们来解决下一个问题。”
何全一脸懵逼,啊?又下一个问题了吗?什么问题?
陈雨看向后背靠在椅子上的人,还是那个姿势没有变,放在腹部的手指揉捏着糖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旁边的另一只手虚虚握着,像是手心里有什么东西。
何全也跟着看了过去,不得不说,这位气势真的很大佬。
难道这位就是下一个问题,可俯身的脏东西不都已经跑掉了吗,能有什么问题。
霍溪看着装糖的塑料瓶子在自己手上被捏得遍布了蛛网,瓶身被按下去又弹上来。他心里好像有声音在催促着,不断地按,不断揉捏、按下,他舌尖抵着后槽牙,心脏胸膛绷着偏执地一次比一次用力,直到那一处地方薄得像是一张纸,仿佛轻轻一戳就能碎了。
霍溪眼神聚焦在那一点,会碎吗,彻底碎掉,所有的东西全部都从瓶子里跑出来,肆意地……
霍溪握着糖瓶的手指在抖,那些蛛网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张巨网,在眼前不断放大,按碎、断开,彻底地破裂。
他们被网绑着真是可怜。
可怜虫!!可怜虫!!!心脏强烈地撞击着,他眼睛充血,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他耳鸣得厉害,但仍旧死死地盯着那一处,抵着的拇指激动颤抖着,连带着神经一起。
按下去!
放出来!
按下去!
————“砰!”
霍溪猛然收了拇指,装着红色西瓜糖的糖瓶被砸在了地上,弹起来又落下去骨碌碌的滚了好远,碰到陈雨的脚才停下来。
一股红色的痕迹淌过霍溪的嘴唇往下,落到了被他捏紧的手上,砸出几朵透着疯狂扭曲气息的血花。
“我去,头牌你流鼻血了!”何全惊讶。
准备弯腰捡糖瓶的陈雨一顿。
霍溪的手还在抖,充血的眼睛第一时间朝地上的糖瓶看了过去。
陈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将糖瓶捡了起来,“没有碎。”
没有碎。
霍溪的拇指痉挛着弯曲了一下。
陈雨也没有问他无缘无故砸瓶子干什么,也没有问霍溪充血的眼睛和突如其来的异常,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血流多了不好。”
霍溪手捏住鼻子,痉挛着的拇指渐渐趋于平静,“毛细血管破裂。”
一会儿就好。
陈雨点点头,低头去看糖瓶,布满裂纹,像是被牙齿咬得惨不忍睹的皮肤纹路。
透着一股子癫狂的偏执劲儿。
陈雨将糖瓶收了起来。
目睹全过程的何全大气不敢出,他确实能感觉到金毛有精神上的问题,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暴走,他也不明白大美人明明看见了所有的一切但是什么都不问,他更不明白的是明明大美人也没做什么,只说了一句话,但金毛就神奇的好了……好了……
也不对,没有好,只是暂时的隐藏或者叫压下去了。
就一句话而已。
.
霍溪止住了鼻血,仰头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两颗糖咽了进去,劣质糖精混着手心里的汗水和鼻腔倒流的血沫,生锈得令人作呕的味道。
霍溪抵着后槽牙咬碎,“问吧。”
关于要解决的下一个问题。
陈雨:“你找到办法了?”
霍溪一顿,“没有。”
何全:What?这就开始了?
什么办法?
什么时候找的?
何全心里简直有十万个为什么,但是他不敢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陈雨:“你不会轻易地让别的东西上你的身。”
何全愣住了,大美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金毛是故意被鬼附身的?
陈雨看着霍溪,霍溪应该是有洁癖,他不喜欢别的人碰他,更别提附身了。
而且,就霍溪被附身之前说的那些话,基本上可以断定他是故意被附身。
原本陈雨是想着等人醒过来,然后两人讨论一下,分析分析,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谁知道,醒过来之后,霍溪并没有谈论关于“附身”这个话题。
陈雨只能先将之前的线索整理了一遍,相当于是在变相地告诉这位搭档——现在就只剩下那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如果能解决,他们就能出去。
他不知道霍溪有没有接收到这个信号,或者是说接收到了,但是没有理会。
陈雨微微蹙眉,一开始既然愿意被附身肯定是抱着找到解决办法去的,但是附身完之后却避而不谈。
他知道了什么,让他转变了思绪。
霍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掌上是刚才蹭到的血迹,一片红,似乎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眼前一片红,“要附身的鬼,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