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不了这个位置,不正好遂了你的愿吗?”
后者恼羞成怒。
“我那是……本王是看在皇姐的面子上,不准你堕了她的脸面!”
他说罢便将手一背,转身以后脑勺对着梦虬孙。这是一个纵容行事的信号。
“真是个怪人,脸面哪有命重要。”梦虬孙虽吐槽着,却也知以北冥缜的性情,大约已是最大限度的宽纵,
梦虬孙驱驰出关之时,狷螭狂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城池灯火的明亮不断推远身后,他们像是两滴水投入无边静默的黑暗汪洋,融进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孤立之境。
梦虬孙停步,伸手握向周遭,黑色的沙砾显现出来,裹挟着手掌缝隙缓缓流动,恍若生物。这是八纮一族的血脉能力,黑弹。也因此,他与北冥缜等皇城众人的乐观有别,并不认为苗军能够迅速击溃玄玉府。蕴姬借势安内,以图弹压异议,集中力量,而那些鲛人老爷们却真以为只要坐等神兵天降,便万事大吉。
他们甚至已经将她本身视作酬军的报偿,迫不及待地要打扮作礼物送出去,更好瓜分空缺出来的权柄。
——“舍了她一个,能救很多人。”
昔苍白的讥讽骤入脑中。梦虬孙攥紧了拳头,粗粝的色粒擦得掌心生痛。他早就自觉是皇城里的异乡人,向来睥睨那些不间断的沉渣泛起的恶意围绕,可蕴姬不是王的女儿吗?即便女性鲲帝不冠以北冥之姓氏。
这决不是他希望蕴姬回归的结果,也更不是当初斩断过往投身皇城的原因。
他那时只是,想要带她去一个再不会受到任何威胁的所在。不必她再担惊受怕地,绞尽脑汁地算计过活。
任何威胁,自然也包括他本身在内。
那个未能完整出口的真正问题,你是真心愿意嫁给苍越孤鸣的吗?
抬首远方,晶莹剔透的灯水母连成一线,闪烁的淡绿色光点,虚浮蜿蜒地,慢悠悠地向上漂浮,那是鳍鳞会为来使引路的提醒,也是一种催促。
待灯水母吃尽那些布置好的碎屑诱饵,它们即将四散而去。
天地间,重归孤寂的长夜凄冷,会使人迫切想要抓住些什么,什么都好,什么手段都好,只要是能消解这庞大而不可撼动的孤独和恐惧。
但这是错误的。
“到此为止罢。”
洞庭韬光圆润的鞘尾,轻轻抵住了狷螭狂的小臂。
“龙子真正有办法劝服鳍鳞会与玄玉府吗?”狷螭狂沉声问道,“还请龙子实言相告。”
梦虬孙默了一息才道,“她救我一命。大不了,我还她就是了。你不一样。你回城去。”
“罪臣既为龙子稗将。大人志向哪里,臣该当打向哪里。”
“那我现在就解除你的任命。”
“那龙子大人就无权管辖罪者的去向了。”
“你!”
“龙子大人,曾答应罪者重启调查螭龙案卷。若您不在,还有谁会为罪者做这件事呢?即便为了这一点,罪者也不会放任您一人深入敌营。”
玄玉军营旌旗猎猎,岗哨严密。苗军即将来援的消息,似乎并未对他们的士气造成多大的影响。
梦虬孙一边暗自估量着,将所看到的营地情报记载心中,一边跟随领路的兵士穿过重重白帐,终于进入一顶半旧的不起眼小帐中。
八纮酥浥正在等待。
数年倏忽而过,两人再见的首刻,竟是各自沉默了许久。
八纮酥浥仍穿着那件缝补过的馧紫旧袍,身形却消减了太多,几乎像是只剩下一把瘦又挺直的骨头。近不惑之年,他依然美貌惊人,虽早已不复少年时的丽质天成,风流蕴籍,但也多添了一分隐秘绮丽,难以捉摸的风姿。只那双早年便很难看透的眼睛,如今更是难觅深流,不见波澜。
“你终于来了。”八纮酥浥的嗓音滑过奇异的感叹,如蛇皮索索擦过猎物的声响。
“小云命在旦夕。我需要涎蓝。”梦虬孙毫不客气地直言。
“噢,当然,当然。”八纮酥浥极其配合地回应,“东西已经送在路上了。她可不能死。”
梦虬孙松了一口气,直觉八纮酥浥反常的良好态度必有蹊跷,“我没有沧海珍珑。”
“不重要。”八纮酥浥摆摆手,又将手背一翻,伸向梦虬孙,语气谆谆善诱,“涎蓝取自我的血肉。而我现在需要你的血。以血换血,这很公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