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一脉终于开始为围城积极奔走。梦虬孙对此既惊异又嫌弃。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帮子憨鱼,对王大小声,却畏苗军如虎狼,简直岂有此理!”
北冥缜冷笑:“若父王正位,借他们胆子也不敢。如今趁宫中虚弱,竟想捞一把油水。我等皆是代持,未来之事尚做不得准。但若是亡于外军之手,谁能跑去苗王府讨账?”
死了也是白死的。
梦虬孙讶然:“我还以为,你会为鲛人一脉说话。毕竟你的母族可是出自鲛人分脉。”
“哼。”北冥缜轻蔑地瞪了他一眼,“这些奸邪败类,污了鲛人之名。”
听着很像是在指桑骂槐,不等梦虬孙暴怒回击,北冥缜又继续道,“而我是鲲帝皇子。”
“我知啊。”梦虬孙理所当然翻了个白眼,“眼高于顶的鲛人一脉,除了鲲帝皇族还把谁放在眼里。”
“不,你不明白。”北冥缜强调道,他的语调里面滑过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讥诮,陌生是因为从未从他身上见过,熟悉是神态间因为仿佛蕴姬的投影,虽然五官全不近似,“鲛人一脉只在乎王,而不在乎是哪个鲲帝为王。”
海境成规的万世结盟,演变到今日,两者之间的合作与对抗早已复杂幽深。虽然通常站在一起,但鲲帝皇族的立场终究与鲛人一脉不同。
在一切似乎向着有利态势发展的情形下,蕴姬病倒,高热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据砚寒清的诊断结论,在断绝涎蓝供应之后,能够支撑如此之久才倒下,都可称为一点奇迹了。
皇城可以坐等两日之后苗军来援,对敌形成夹击,但病势凶猛的蕴姬却未必等得胜负分晓。
仿佛是能掐会算一般,八纮酥浥代玄玉军在此时提出了议和,并指定梦虬孙携带沧海珍珑前往。这种要求立即遭到北冥缜的断然拒绝。
“沧海珍珑乃是师相佩剑,决不能为逆贼所挟!”北冥缜一双细目若寒火乍燃,“他们定是听闻援军,才行诡诈。这是个阴谋。”
梦虬孙却争道:“罢兵和谈总是比打起来要好得多!”
砚寒清欲言又止,思量之间委婉规劝,“议和是战争之结果,而非战果。若形势有变,一切空谈。玄玉军即便要谈,也该是打出一个阶段结果再谈,不该是此时。下官赞同锋王殿下的意见,这的确十分蹊跷。”
梦虬孙大声抱怨起来:“看到鬼!你站哪一边啊!”
北冥缜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砚寒清。他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片刻这微末小吏,并未因砚寒清向着他说话而放松态度,颇为不善地质问起来:“这是御膳房可与会的事情吗?谁许你进来的,下去。”
“我允许的。”梦虬孙一臂拦在砚寒清的身前,又更正道,“小云昏迷之前要求砚寒清参与。怎么,她没和你讲过吗?”
北冥缜的面色骤青,他狠狠瞪了梦虬孙一眼。
“与其绥靖贼首,不如一网打尽。那时候万事皆能。敌人此时发难,也是在抢夺先机!”
下一刻,梦虬孙已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接着说下去。
“你尽可以在这里论朝廷体面,军事方略。可她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事情未必就会到那般地步!”
“你要用她的性命,赌一个未必吗?”梦虬孙握紧手中的洞庭韬光,盯着北冥缜短促冷笑一声,下了绝杀,“很巧,欲星移也是这么想的。”
铮鸣猛响,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饱含杀意的利刃覆满真气凝结的寸寸寒晶,向着梦虬孙的所在凌空劈下,削落一节蓝色卷发,连带着砸碎足边厚重奢华的殿内砖面。
“本王绝不允许,你把所有人都拉下水去。你不明白沧海珍珑的意义——”
“我是不懂,不懂一件死物比一个活人还要重要的意义。”梦虬孙打断他,口吻冷静得出奇,“我不要你下水。我也不要沧海珍珑。”
砚寒清即刻阻止道:“孤身前往敌营,这太危险了!何况没有沧海珍珑,对方又岂肯罢休。”
梦虬孙却道:“我有我的办法,你们有你们的判断。既然相互无法说服,那就实地见真章。若我能让八爪的给药,那就不需要沧海珍珑。如果沧海珍珑真有你们所说的那种价值,八爪也不会轻易杀我。”
“不行!”北冥缜想也没想地激烈否决,“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
梦虬孙奇道:“我已讲得很清楚了,还有什么严重后果?”
长久在身后默立着的,好似梦虬孙影子般的狷螭狂,终于斟酌着发出微哑的声音:“罪臣妄自揣测,锋王殿下的意思是,一旦受俘敌营,龙子大人这代理师相恐怕遭朝野攻讦。”
他讲得婉转。何止攻讦,而是这辈子几乎再与相位无缘,对于一个只有半步之遥的继任者而言。
梦虬孙听罢爽朗大笑:“我还当是什么大事!难道现在那些鲛人在说我好吗?横竖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让他们吠去!老子少不了一块肉!”
砚寒清也摇头申明:“龙子高义,非常人所能及,所能想。只怕成为终生附骨之蛆。”身为鲛人之一的他,最为清楚那些汲汲营营之辈的执念。他们不会相信有人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力,只会永远将梦虬孙视为必除之后快,踩踏泥水里的敌人。
梦虬孙惊异地瞥向北冥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