狷螭狂是随苗王一道回归海境的。但他并未一同进宫,而是等在潜龙崁听候召见。
对于这种过分谨慎,梦虬孙实在是莫名其妙。
“击退邪皇,匡扶大义,挽救九界生灵于灭顶之灾。你如今是太虚海境的大英雄。若非现下的玄玉府之乱,该当给你大开庆功宴才是!”
狷螭狂半蹲着身子俯就着稍显矮小的虬龙,他那高大的躯干如同往日一般地弯曲着,像是从没有被允许长直过的园中盆景。
“罪者不敢居功。上赖王上洪福,下托将士用命,还有娘娘及龙子赐予的机会……”.
梦虬孙连连摆手,不耐地打断,“你什么时候染上这打官腔的毛病?麦跟我整这一套!”见狷螭狂又要俯首告罪,一把子将人抓起来,恨铁不成钢似的朝着后腰哐哐敲了两记,好似要把这腰背敲顺溜直了一般,“已经是朝廷命官,安怎还一口一个罪者自称?”
狷螭狂直挺挺地僵在原地,眼神觑着梦虬孙,道,“其实,未与苗主一起入宫觐见,也是因罪臣有一桩秘闻要向龙子单独禀告。”
“你这人怎么张口闭口还都是罪,我真是怕了你了。坐下讲。”
梦虬孙一边明令狷螭狂坐在他的对面,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往腰间去拽沧海珍珑放桌上。
象征太虚海境师相的沧海珍珑,与纯粹实战用的洞庭韬光不同,是兼具礼器形制的重剑大剑,剑鞘之上多缀饰珠玉珍宝。站立时佩戴尚可,坐卧之时则极为不便,必须单独置于一旁。
然而这一次,梦虬孙却扑了个空。他愣了愣,才想起因粮仓起火之事,已经将沧海珍珑交给了蕴姬保存。
狷螭狂见了便试探着问,“龙子丢了什么东西吗?难不成是沧海珍珑?”
“没有没有,你讲你的。”
“是。关于之前龙子提及的鸩罂粟,罪臣曾向还珠楼主问询他的下落。”
狷螭狂的话音未落,梦虬孙就跳将起来,抓住狷螭狂上下左右来回找寻,好似是能从螭龙的衣服里面抖落出个大活人似的。
“你见到了药罐子!人呢?快带他去瞧王啊!”
“罪臣办事不利,请龙子责罚——”
狷螭狂退后一步,方要屈膝,即刻被梦虬孙薅住了衣襟抻直。
“啰嗦什么!我说你啊,真正差不多得了。一个大男人的,有事说事。”梦虬孙顺势拍拍他的肩头,“呔!药罐子的臭规矩,我知道。他是不是又讲什么不出诊,只开药的屁话?”
“是。但也不全是。”
“啥?”
“罪臣不知王的具体伤势,因此无法向他求药,但鸩罂粟给予了一项情报。阎王鬼途的海境残部,托庇于霄王门客烈苍飞。皇贵妃娘娘的中毒,或与此有关。”
烈苍飞的父亲,正是现任太医令。
“看到鬼!这些个杀千刀的龟儿,竟敢毒害娘娘!怪不得太医令什么都瞧不出来。”梦虬孙骂了几句,既而肃色道,“牵连皇子,这不是件小事。你有证据吗?”
“关于皇贵妃娘娘的中毒,只是罪臣的推断。但,罪臣取得一份阎王鬼途在海境伪装身份的名册。途首绝命司之下,有阎王十部众分领各界,其中海境支部的代号为神华。前任神华死后,一直在由副手真眉代理诸事。”
梦虬孙翻开第一页,只见真眉的伪装身份,赫然是京王府的典府长。
“药罐子讲的是霄王门下吧?这安怎又连上了那个北冥华?”梦虬孙匆匆翻完一整本册子,摇了摇头,“这不行。大半都是京王府职,这东西根本没法指证霄王。北冥华参合这里头要干什么?”
“太虚海境之中,没有什么事儿是京王府三个字不能平的。”狷螭狂解释道,“殿下们需要钱,只是张一张口,下面的人弄来钱就需要考虑很多了。”
梦虬孙把册子一合,抬头看向狷螭狂的眼睛,“你话里有话,有话直说。”
“龙子近来可听闻过,斜封官?”
清卯宫内,蕴姬等待着砚寒卿的进一步诊治结论。
“娘娘所中的两种毒,其中一种原不致命,只是引起血气逆行。但是与另一种闭锁真气的药物结合之后,反有了致命之危。榕大夫是以毒攻毒,暂时压制住了两种药性的扩散。说来惭愧,药学一道,微臣涉猎太浅,不敢亦无能更改榕大夫的医案。若要为娘娘完全解毒,微臣以为还是尽快请榕大夫返回。或者,至少请太医院中会诊。”
蕴姬抬手止住砚寒卿,“我知你是鲛人一脉,少涉毒物,但太医令已不可信。除了你与榕烨之外,还有何医者可用。”
“微臣听闻苗疆已遣人回访。为何没有榕大夫呢?”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出面——”
她话未讲完,便听见梦虬孙挟怒带怨的喝令。
“还有什么比王和娘娘的病情更重要!”
身后忙不迭小跑的宫人,一见蕴姬立即跪倒在地:“奴婢、奴婢无能惊扰殿下,奴婢有罪!”
“行了,别磕了。你拦不住他,下去罢。”蕴姬信手挥退了宫人,又一指点了正欲开溜的砚寒清,“你留下。”
“殿下……”
“我能信的人不多。这种时局,就别再坚持你的大隐隐于朝了。师兄。”
梦虬孙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片刻,最终定在蕴姬的身上,深吸一口气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蕴姬平静地反问过去,“你说的是哪一件?”
“哪一件?你还想有还有多少件!你先告诉我,斜封官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些寄禄虚爵,无涉军中。”
“是,我的确以领军为主,朝政中事托于你与娘娘。可你也麦忘了,代理师相同样有师相之权。皇城之中四品以上的任命,没有浪辰台的印鉴是不作数的。”
“所以,才讲是斜封。”
砚寒清眼见剑拔弩张,赶忙圆场道“只要将来官中还得出这批粮食,便是废纸罢了。”
在梦虬孙的怒火倾倒之前,蕴姬向前一步,一臂挡下砚寒清的身影,“不过浪辰台,是我的意思。没有你的加盖,也就没有你的责任。”
“所以,你就拿朝廷官爵抵给他们打白条!”
梦虬孙说着猛地扬手,砚寒清以为他要打蕴姬,惊得一猛子蹿到蕴姬身前拦阻,却见那巴掌狠狠落在了他自己的头壳上。
“都怪我!”
“你干嘛?!”蕴姬冲上去死死把住他的右手,气急败坏地脱口而出,“跟你有什么关系,官仓本来就是空的!”
梦虬孙震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