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了将军府,魁星的房间已经熄了灯烛,魁星大概是也累了三日,跑前跑后的,睡得大抵很香了。
陆审确不好随意叫醒她,躺在床上辗转一会儿,三四更天的时候迷迷糊糊才睡过去。
第二天清早,宫里的守卫才终于如平日里一般,放弃了戒严。
陆审确进宫见小殿下的第一面,照面就看见他的脸颊微微有些凹陷了下去,顶着一张疲惫的脸,眼睛里的神光,却锐里不少:“听说你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
陆审确鼻尖叫药的味道一激,顿了顿,看了一眼小殿下,也没发现有哪出是他受了伤的,便在行过礼之后只笑着道:“殿下过誉了,臣分内之事罢了。”
“我父皇虽然是好了,身体却还是有些虚弱,这次科举的名次便交由我来定夺了。”他撑了一下桌子,才起身,似乎这几日也过得辛苦,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陆审确见他起身困难,大抵猜到啦这药味的来源是在膝盖上,道:“殿下这几日辛苦,照顾起居,大抵还在佛堂跪了许久吧?”
程霁白的目光落到陆审确脸上,见她只是寻常的询问,目光清澈表情又如常,松了一口气,又飞快转开了视线:“无碍,我父皇能醒比什么都好。这几日,你去提前布置一下贡院吧,抓住的人交给容靳去审吧,大理寺那边儿,吏部还没个确切的定夺。最近事多,要不要孤叫时归帮你?”
“卫御寺本没有审问的职权,探子押送到哪儿臣都配合,但是时大人还是不要提前放出来的好,免得陛下病中觉得心里难受。”陆审确点点头,口供可能只能寻老师看了。她看着程霁白的眉眼,见到他眉心细微的褶皱,突然便反应了过来。
时归只是导火索,程霁白离了他同样可能做糊涂事,之前想的太过于简单了,以为除了他这个敌国派来的奸细就解除了后患,可实际上还差得远呢。
君王坐朝论道,垂拱平章①,这种时刻靠的是君王信任和能臣的辅弼,君王可以无为而治,但怕就怕小殿下如同对待时归那般,一意孤行地做错的事,倘若到那时候,臣下死谏仍旧不能改君王的意志呢?
小殿下重情又多情,见了小太监瘸腿,都心软允许他进到自己宫里。
若是来日,老皇帝去了,他身为人子,要大兴土木譬如给他爹修皇陵而不顾其他?或者是将修筑铁甲兵刃的材料,尽数拿去叫人做取乐一类的用途呢?那时候又该怎么办,靠老师跪下来求他吗?还是靠自己逼他?
分明是作为统治者本身不该掺杂如此多的个儿感情,教岱钦的时候,她眼都不眨地利用他那点没用的对父亲的念想,又亲手给斩去,分析的透彻清楚,怎么偏偏到了小殿下身上,任何纰漏,都要怪到他和尹时早的那一点感情上了?
岂不是自己也成了一种偏执的人吗?
她突然意识到,杀了时归......并非一劳永逸,之后的事儿,还分明前途未卜。
若是小殿下自己立不起来,日后还会有李归赵归,她挨个来杀嘛?
解决麻烦,终归不是上策。
殿下脾性再好,也难免有容忍不下去的时候,到了那一日,自己还能任由他来杀吗?
“陆审确?”一双手在眼前晃个不停,小殿下终于见她回了神,笑着道:“你若是实在累了,叫手底下的人多操劳些吧,总归你自打进了宫,都没个机会叫你好生调养,刚刚是我考虑不周了,下次不提了,去休息吧,我才吩咐你房里那几个丫头,晚上弄些热水叫你好生泡泡澡放松一下,去吧。”
陆审确最后又看了程霁白一眼,终于还是笑了:“请殿下多保重些,臣先告退了。”
退出殿外,日头正高,方才的想法还没有落定,但是一人之力有限,她现在也没有什么铁定能叫小殿下立刻就英明神武的主意来。索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总归她走一步看一步,都能解决干净。
魁星在宫外,陆审确没叫她跟着,原本也是汇报一下就出宫的心思,却不想才出皇宫的门,外面已然停了辆马车,老爷子见她出来,也不避讳,直接叫她到近前来。
“相爷。”陆审确却还是要避讳的,毕竟在宫门口,人多口杂,难免不会叫有心人给看了去,于是说话的时候也小心:“你找下官有事?”
谁想董敬辰有些兴冲冲地又说:“坐上来试试,就知道了。”
陆审确推脱无法,终于还是遂了老爷子的愿望,却不进轿厢,马车夫打马一动,陆审确才反应了过来:“原是您老叫我试试这马车,真平稳,哪位府监的能人巧匠当真做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董敬辰想来也是高兴的,便细致地解释:“晁宛手下能人多,只是他总仗着会讨陛下欢心压着旁人一头,那日在宫宴上,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他自己不做事儿,都想着找你寻现成的。”
“有印象。”陆审确点了点头:“所以相爷意思是,哪天也打算拿晁宛开开刀?”
董敬辰在车轿子里头道:“孺子可教也,虽然我朝能人少,但总归得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宁曲鸣,他旁的不行,办事真上心啊。才几天已经推行了你那一套办法,前段时间总是往少府监跑,不知道的,他才是少府监的侍郎呢。现下才卖完了马,昨日还叫子钱家给堵了,你卫御寺的人救得他,叫人给脸都打肿了还春风得意呢。”
“原来宁大人如此雷厉风行。”陆审确靠在马车的那个框上有些犯困,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