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您老爷子必然是找我有事，否则怎么会这么宝贝我，您说，我尽量做好。”陆审确坐的大喇喇的，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话语里净是些不太像话的冲人语气：“您说，您直说，前些日子见我总叫我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今日偏巧又是叫我来又是看案子的，您老人家，怎么突然对晚辈我这么感兴趣？”

老头像是被他这句话给激到了，一下就顿在了原地，看着她又猜是不是自己的好孙女嘴快泄密，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陆审确打量，想要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次小厮的腿脚这次可算是利落了一回，刚端着茶水上来，一眼就看见自己老爷子这幅样子，心知自己上来的又不是时候，正要退下，就看见老头道：“是，就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趁着还没有人发现，收了当关门弟子，将来造福一方百姓。”

小厮心道，也没见您开过门啊，而且这是收徒弟，不是找个爷回来供着，怎么来了就叫老相爷就变得不像是他自己了？

但小厮又跟了他很多年，知道老爷子脾气，万一真给说急了，吹胡子瞪眼又要哄半天。

小厮自己又是个跟了老头好多年的，于心不忍，便赶忙趁着他不注意溜走了。

陆审确分明已经从董半涟的口中猜了这一切，却又维护老爷子的自尊心，一脸惊讶地看向了董敬辰：“什么？！”

老头既然已经豁出了这张老脸，前几日才说过的话，现下却假装不是自己说的：“看你处理政务，尽心又是个有自己主见的，资质又算得上上乘，老夫想着，好生教你，叫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免得明珠蒙尘。”

陆审确亲耳听到他说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眼睛微微有点酸，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老爷子额头的皱纹了。仰起了脸，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那两滴泪珠子，便被她眶在眼眶里，只好闭上了眼睛。

或许她等着一句话等了很久了，一直便期待，有人如同认可姚清规一般，将自己收入门中。若是有做事不周到的地方，指点上那么一两句，总不至于一直自己摸索，摸索来摸索去，竟然叫那帮从晋峡关跟着来京城的兄弟全数都死在了外面。

甚至重来一次，王御舟到边关仍旧选了姚清规，虽说那时候已经不再把姚清规和那位油盐难进的姚相划等号，可人终归不是圣贤，能无欲无求还是会有心比较的。

她已然不再如最开始一般，渴求有长辈将自己和将军府庇护于羽翼之下，在努力凭借自己理智冷静地布局解决危机之后的很多年，一句带着来自长辈善意的“好生教你”，便能轻易冲破她的防线。

密实的盔甲，抗得过刀剑劈砍，却怎么挡不住如水一般的善意。

“哎，这怎么哭了？如果不愿意，老夫可以当什么都没说过，也不会对你那么凶了。”老爷子慌了神，因为家里的丫头有啥说啥，没想到陆审确竟然在这时候就自己哭了，他一个老头肯定也不能随便摸人家小姑娘，语气焦急，身姿板正，胡子随着说话一抖一抖地问魁星：“你家小姐怎么？”

陆审确见眼泪实在不听话，左手一抬，用袖子在脸上蹭了一把，跪到了他面前，道：“老师。”

老头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又转身回到了案后，坐了下来：“陆审确，再没有人比你来的惊艳了。”

他瞟了一口刚刚小厮放到桌上的那杯参茶，也没叫她起来，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却见自己一向机敏洞察时事的学生陆审确，还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小姐。”魁星已经看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将那杯茶递到了陆审确手里，见她还没有从这惊喜里回过神来，便在她耳边道：“拜师要敬茶的，怎么愣着？”

陆审确这才终于如梦初醒，将那杯茶递到了老爷子手中：“老师。”

董敬辰很轻地摸了摸她发顶，一触即分。

“好了，起来坐着吧。既然已经叫我一声老师了，那便说说你早上的错处吧。”老头摸着自己的胡子，能看出来他心情很好，可说话却直至要害，并没有因为陆审确成了她的弟子，就放过，反而更严格了三分。

陆审确嗯了一声，看着老爷子，回想了一下：“或许是学生逾举了？”

“不是或许。”他叹了一口气，捋了下胡子，又坐的端正了给她分析利弊：“你初来京城，不知道也正常。当今陛下，性子倔，你父亲他们四个，算是第一波投靠他门下的家臣了，后来还是要猜忌生疑的，更何况是你？而朝中诸位，若是行事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都要被发落的。但是你有优势......你这身子实在太弱，仿佛稍一碰就要大病一场的样子，让他感觉很安全。”

“是。”陆审确笑着应了一声，这一计策并非是她想出来的，是王御舟早三年前便早早布的局，她当时对皇帝并无了解，还并不知晓个中缘由，只是为了躲着老皇帝对欺君之罪可能的追究，而做出来的假象，二来身体并非真如此。

儒生总爱说天地君亲师，她虽然不信，却还勉强算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便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只应了一声便作罢了。

“是什么是啊，嬉皮笑脸真把身子弱当成一件好事儿了是吧？就算是为了你老师我，也好好养着点而，总不至于叫我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吧？”他说着给自己说得来了气，打了自己嘴一下，道：“这嘴，该打。”

陆审确自己知晓其中的内情，于是安慰道：“老师，你就当我命硬，小时候又把身体底子打的好，说一两句没事儿的。”

老头横了她一眼，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就更加来气：“闭嘴，叫老夫先说。咱们陛下心硬，容不得人冒犯。时归不过是叫他的卫御寺倒了一片在街上，觉得时归没教好手下，失礼是打了他的脸。而时大人，又总能在小殿下心里越过他去，所以才换了你来做这卫御寺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