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把草药慢慢撕碎洒在还算干净的麻布上,交给蒋二替自己缠紧肩膀上的伤。“还好胡人没学到咱们往箭上抹毒的法子,不过小兄弟你最近可要好好躺着休息,这血淌得快成小河了。”
李河轻应了一声,涌出的血也很快浸湿了麻布。连带草药一同缠紧的麻布固定住了肩膀的活动空间,他静静地等这阵剧痛过去。疲倦早就被疼痛抛在后面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异常地清醒,于是伸出手去摸刚拔出来的半截羽箭。箭矢的前端血肉模糊,木刺上也染了血,原来自己就是被这样的铁器所伤。
“腿上的伤蒋兄要自己来处理了,把这些药捣烂敷在伤口上就好,不放心的话,可以等几日后去找军医再看看。”他把剩余的草药分给蒋二一些,又沉默下来,当然,他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可以用来说话。
“我还能不放心小兄弟?小兄弟说能用那就能用。”蒋二嚼碎这些草药转而敷在自己腿肚上,“够苦,是好药,一股子大夫身上的苦药味儿。”
李河跟着笑了下,后靠在枯树旁。伤兵仍旧在营帐处排着长队,偶尔有倒下的被人群横着抬进去,从营帐里横着抬出来的也不在少数。他闭上眼睛去计算草药的用量,勉强能敷上三五日止血清疮。
老鸹从尸首旁叼了碎肉归巢,低哑的叫声隐进暗沉的月色下。营帐里燃起了火驱寒,打胜了仗,今日的饷粮自然丰盛许多。胡人战死的马被切成大块分了肉,稀粥熬进更多米面不用拿野菜兑水。马肉被火炙烤出香来,他们索性拿短刀剜了肉逐人分食。
李河也分得一块,就着稀粥享用一年里难得的荤腥和饱饭。带酸的瘦肉难嚼[1]也延长了享受的时间,热汤烤肉入肚很难不痛快。他想了想,这也是他第一次分到这么大块的肉啃食。打胜仗原来就是这样的,虽然有数不清的伤兵和疼痛,但也有热汤和荤腥。有些汉子已经在畅想再烹酒一坛,好不痛快。
打胜仗和畅想似乎开始有那么一丝联系起来,即使血河横流,躺在荒地的死人被飞鸟走兽啃得只剩下白骨,但的确算得上军功一件,能吃到过年时都吃不了这么大块的肉,能在温暖的营帐里聚谈以后的日子。又或许,打多了胜仗,仗就算快打完了。以后都能过上比之前更好的日子,一日三食得饱,家中妻小皆安。只有生之忧苦,而无刀兵相接之惨状。
李河放下碗缓着肩膀上的疼,他换了班,左右肩上疼痛难缓,索性今夜值夜一晚。他吃完了肉粥提前走出去到营帐外坐下。夜里值守普通营帐没有太多规矩,营帐映出火光和人影憧憧。残余的肉香一直没有飘散完,仿佛还能飘到很远的荒处。
今夜的风带了初冬的寒意,李河裹紧了甲胄更靠近营帐一些。他们坐在里面继续说着话,从打胜仗的畅想说到战场上杀敌的种种,以前败仗的时候,说起战场就都是死人和身上每一处伤的来历。如今打了胜仗,竟也有能吹嘘自己力大如牛连砍数十人的丰功伟绩,再比如死里逃生和完好无伤的庆幸。
就好像他们已经打退了一路上的胡人,一直走到玉门去,再有几夜便能回乡了。生者在如此场合下也不再谈及今日荒地上的死者了,哪怕是他们的兄弟,乡党和睦友。可能只有在梦中才会惊醒这些事情,而现在欢喜冲昏了他们的头脑。
今夜的火比以往烧得更旺,李河静静地听着他们壮如洪钟的声音。北地的歌谣响起,融进了满腔的豪情和战意,他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应该完全沉浸其中享受胜仗的喜悦,应该回味肉的鲜香,腹中得饱的满足和活着的庆幸来。就该如此,今天是战胜胡人的一天,也是终有美梦的一天,其他的事情都或许不重要了。
[1]古代除了极端情况下一般不吃马肉。插播一句,似乎马肉没有驴肉香但是慢炖去酸后还是优质蛋白并且红肉,现在欧洲那边会有国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