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人就算变心,也总该有个过程,而不该是断崖式的,这太不符合情感发展规律。
——那片星空下推心置腹的一番话,绝不会是假的。
我见过她的痛苦。我爱她。
她剖开她的痛苦。她爱我。
痛与爱是同义词。
我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反复推敲,最终认定姜伶依然爱着我。
而她回避我,应自有她的理由或者苦衷。
而我作为她的恋人,应该信任她而不是给她增添负担。
也许时候到了,她自然就会跟我解释。
我不是知道的么?姜伶只是个胆小鬼。
而我作为她的恋人,我应该包容她、理解她。我怎么能逼她呢?
但,或许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被激发,我感到自己对姜伶的爱在被消磨。
在姜伶的冷淡里,我对她好像,也渐渐没那么热衷了。
察觉到这一点后,我感到惧怕,感到可耻。甚至为此而胃部痉挛,浑身发抖。
我竟在恐惧自己不再因她而恐惧。
……仅仅因为月余的疏离便降温么?
我怎么会这样冷血,又这样不长情?
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剧里不是这么演的。
爱上一个人,不该是至死方休、非肉身腐烂不消退么?
为什么书里那些人一爱就动辄是十年八年、甚至耗尽一生、千年万年轮回往复生生世世……
而我的爱,连一个月的冷淡都撑不过去?
这不是爱该有的模样,对么?
不,我绝不接受。我不接受姜伶的疏远,更不接受自己的抽离。
如果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使我这般,那么我就对抗生物的本能。
不,我压根就不要承认这个本能。
这不是自保不是趋利避害。这是背弃。
——我怎能背弃曾经的自己?又怎能背弃对我描画过一辈子的姜伶?
她向我袒露她的痛苦,她向我捧出一颗热忱的真心。
我怎能背弃?
我怎能背弃?
我怎能背弃?
我会继续爱姜伶。我必须继续爱姜伶。
哪怕我的爱在死,我也要掐着它的脖子阻止它死。
我要它活。它必须活。
于是每当我感到自己在质疑姜伶的爱,我就会强迫自己回忆姜伶对我说过的话。
那些颤抖的、曾直击我灵魂的情话。
——“算了,不怪你没早点出现了,反正我们还有几十年,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关系。”
——“就感觉你太好了……我会怕和你分手以后,我再也处不了别人了,会觉得都没有你好。”
……
我知道记忆是个不牢靠的家伙,所以我在社交平台里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记录了下来,设为仅自己可见。
怕云端数据不靠谱,我还特地抄写在了日记本里做了备份。
每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自动把这些话播映出来,反反复复单曲循环——
按照记忆曲线原理,只要每天对同一段记忆进行巩固,这段记忆的遗忘曲线就会无限接近于一条平滑的直线,从而大大减缓遗忘的速度。
而我绝不要忘记。
于是每一次我感到对姜伶的爱在被消磨,我就会重新咀嚼这些话。
效果当然是斐然的。每一次这样过后,我都能重新对姜伶心动。
对于文学我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我相信能吐露出这种话语的人,必有一颗赤诚的真心。而有这样一颗心的人,最终不会舍得伤害我。
——热恋中的人是如此一叶障目,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伤害已经发生了。
我可以说服自己不要质疑姜伶对我的爱,但我无法让自己不为此感到痛苦。
在以姜伶的爱为祇的信仰里,我既是主教,又是信徒。
身为主教我必须时时刻刻提醒信徒要虔诚于主,身为信徒的我却又饱受着主是否存之于世的折磨——如果主真的存在,为什么忍心让信徒遭受这样的苦难?
……主啊!您可曾怜悯过您的信徒么。
在质疑与坚定的博弈里,我最终缴械投降,自暴自弃地走向了沉默与承受。
升入大一,万花筒似的新奇体验接踵而至,部门、社团、选课……我的注意力被分走不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几乎救了我一命,把我从水深火热的内耗中短暂地解放了出来。
但军训的时候,听讲座的时候,部门团建的时候,拿出手机,戳进和姜伶的聊天框,我还是会感受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孤独。
我和姜伶的聊天记录越来越稀疏,手指随便往上滑两下,就能看到好几天前的消息。
又是一个军训的晚上,白天的拉练结束,大家围坐在绿皮操场上,观看着场中央的才艺表演。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个笑话,惹得周围人一阵哄笑,每个人都咧着嘴。
十八九岁的年纪,一笑起来,浑身都释放着青春的活力。
除了我。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热闹不在人群之中。
我只陪着淡淡笑了那么片刻,便敛了表情。
手机攥在手里,重若千钧。
人群里我格格不入,无助得像一条狗。
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这时候我终于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打败过那些孤独。它们只是被我短暂甩开了,一旦我慢下脚步,它们就会蜂拥向我,变本加厉。像恶鬼一样撕扯我的血肉咬断我的血管掏空我的内脏。争先恐后把我吞尽。
怎么办。
我好累。
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我好累……
我感到被无力包裹。
好像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