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必是——
河水潺潺而过,芳草萋萋覆岸,林木葱茏蔽天。
沙洲圆似古玉璧,苇叶青刃割东风。
沙洲之上,碎花绣地,蝶舞翩跹,若金丝脱线。
水岸轻波戏石,珠光迸溅,卵石莹润,经年光滑。
远方雎鸠,弄影水上,羽翼映日生辉,低掠则涟漪微起,高翔则‘关关’清鸣,声动天地。
天高云淡,山影依稀。”
说到这,她微微一叹:
“彼时,男人来了,看到女人,女人也来了,凝眸相望。”
“鸟声忽起,两心相照。”
“你可懂?”
“懂。”
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惊起寒鸦,撞碎月光。
男人的手终于缓缓落下。
“来吧——”
她忽地将折下的芍药花枝插进他的发冠。
她看着她的眼睛,好像真的天真地想把所有月光盛进一片池塘。
“即便日后你忘了我,不再看到我,可这满园春色,这芍药栏中开过的花,都会记得我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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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时钟 “滴滴答答” 的声响在八平米的卧室里回荡,像在丈量无尽的夜与我一望无际的孤独。
我印象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杜丽娘的白色裙裾叠在芍药花丛里,如梦似幻,一响贪欢。
我蜷在潮湿的被褥里,瞥了一眼腕表,时针指向四点一刻。
我下意识地划了划手机屏幕,没有小鹿新发来的消息,心中很是失落,像什么东西空了。
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杯子里还泡着昨天喝剩的茶包。
我捏着棉线把湿漉漉的茶包提出来,水滴顺着杯沿淌下,留下几圈浅褐色的痕迹。我盯着它,忽然想起公司茶水间的陈姨。
她总在下班前做一件没人注意的事:把董事长喝剩的茶叶捡起来,摊在窗台上晒干。第二天,她会带一小块碎花布,一针一线把干茶叶缝进香囊,缝好后,她就把香囊挂在董事长专用茶水间的杂物架上,旁边是咖啡罐和各种口味的饼干。
——
一如她二十年来一上班就雷打不动地擦拭过外面那个没人愿意坐的廉价真皮沙发。沙发靠背早就裂了口,露出泛黄的海绵,她却擦得一丝不苟,连边角的灰都用指甲抠干净。
上周有一天,她不知怎的在打卡器旁晕倒,我们把她送去医院,手机弹出的冰冷的电子诊断书只轻飘飘地写着 “骨癌晚期” 四个字。老板听后,面都没露,只让助理通知她收拾东西滚蛋。
那天,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她的身影。
记得她每次一到老板进门的时候就会急匆匆凑到茶水室门口,用手中的抹布来回擦着。
我猜,她是不是希望老板能停下脚步,看看她擦得发亮的门框,看看那些挂在架上的香囊,然后问一句:
“这是谁做的?”
“做得好。”
或者更简单些:“这挺香的。”
这就足够了吧。
我忍不住去想,在她漫长的二十年里,是否也曾无数次渴望被看见?然后幻想老板会为自己二十年来的忽视而懊悔痛苦,进而回心转意,对她留下内疚的一滴泪。
听说有些陶艺人喜欢在自己进贡给皇室的陶器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印记,就像是现在的水印或者logo;而敦煌的画师或许也会在勾勒菩萨衣褶时用蝇头小楷偷偷藏下爱人的名字;无数个程序员也曾在成千上万行后台代码里塞进自己的情话。
古往今来,多少孤魂野鬼般漂泊的念想,都在痴痴地等某个柳梦梅能停下来,看一眼。
将那杯早已凉透的水一饮而尽,我爬上床,蜷在黑暗里。
闭上眼的时候,脑子像被打开了一扇门。谁在那门里说话来着?
有人低声念着:
“我崇拜流浪、变化和幻想,不愿将我的爱钉在地球某处。我独自一人,却很自在。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
那声音像纸页翻过,像谁从书里走出来,轻轻咳了口烟雾。
又一个影子站在风沙里,身披铠甲。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方,喟然长叹。
接着又听到什么,
“隆冬里,我发现自己体内有一个夏天”,
那话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像从一部黑白片中响起,微微带着回音。
有谁在喊,在咬着字眼哭:
“我准备你热泪如雨,只不过希望它落在我的胸膛!”
那声音近得像贴在耳边。
还有一朵花,在风中轻轻摆:
“你千万不能把我的话当真......我要是想认识蝴蝶,就得忍受两三条毛毛虫。”
罢了罢了......
夜那么静,窗外的灯光像水波洇进来,我突然想到那句诗——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