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如纸,往事尘封。
宋媮开口宽慰:“忠愍忠愍,危身奉上曰忠,在国遭忧曰愍。令尊有此哀荣,泉下也能含笑了。”
陆琢看她一眼,带着些转瞬即逝的讥讽。
宋媮蹙眉,心中有些怪异,可惜还没等她探问。
陆琢已转眼继续说下去。
“况且,我总要为自己打算,若不在夺嫡中站队,到时昭王府兵权何去何从更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
宋媮颔首,这点显而易见,陆琢坦诚,她也便爽快:“有世子在,殿下自然如虎添翼。”
陆琢没将她的场面话放在心上,反而看着她半是认真地调侃道:“不敢不敢,你才是中流砥柱。”
宋媮斟茶作酒:“那便如此说定,你我通力合作,定能共成大事。”
陆琢举起茶杯,英俊的眉眼泄出利剑出鞘的冷锋:“以茶代酒,愿天地人和。”
两人几乎是同时放下茶盏,瓷器磕碰木桌发出整齐的一道声响。
宋媮看他问道“先前,其实世子问我立新后之事,是试探还是顾虑?”
陆琢一顿,斟酌道:“两者皆有。”
“为何顾虑?”
“谨慎。”
后宫有力争位的娘娘就那么几位,仪妃和容妃是最炙手可热的人选。
仪妃暂且不谈,三皇子今年满十五便该离京就藩,仪妃到如今还毫无动静,大约是无意争位。
“此般,最有野心手段和背景的,便只余容妃,若真让她得了后位——”
他意味深长,“你我都知道后果。”
届时,赵厥嫡子的优势将不复存在,他与二皇子两人会真正的平分秋色。
“先皇后在世时,她得不了后位,先皇后死了,后位更轮不到她。”
对此事,宋媮倒不怎么忧心:“若陛下有意许她后位,便不会拖到今日。”
陆琢挑眉,提醒道:“事无绝对。”
“自然。”宋媮心中已有成算,可事有轻重缓急,这并非当务之急。
“先后方逝,立后仍会搁置。
“要平外需得先定内,最近宋族不安分,我恐怕得先将此间事了,才有余力去管其他的事。”
宋媮略一思索,话音一转:“虽说后位没那么容易就定下,也要劳烦世子在朝中看着。”
她说的此处一停,温和地对陆琢半开玩笑道:“我大约是没理解错世子的意思,合作是要有行动的,嘴上说说那叫空手套白狼。”
陆琢猝然一笑,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让宋媮全然相信自己,受了她的告诫:“我又不是蒋忠勤那般的墙头草。
“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什么计划要找我商议,我喜见乐闻,有什么事要用到我,我也当然肯聊表寸心。
“既是盟友,没有防备疏远的道理。”
话至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宋媮颔首,从善如流:“静候世子佳音。”
“好了,那么现今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准备何时告诉太子,皇后小产和福清公主夭折的真相?”
宋媮一时没应,拨了下茶碗,一笑:“没想到,世子连这个也知道。”
“略微查了些,我提出这些,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提醒你,在这条路上,我们可以帮他适当的斩下一些荆棘,清理一些障碍。
“但决不能替他走。即便你顾忌有些东西影响到他的心境,担忧他改变争位的初衷,也不能。”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能说出这鞭辟入里之话,简直堪比她肚子里的蛔虫,令人心惊。
他到底是查了自己多少事?
宋媮抬眼盯他。
陆琢眨了眨眼,飞快泯灭眼中的懊恼,轻咳一声道:“总之,你也都清楚。我的话,你若忘了就当提醒你,你若心里有数,就当废话。”
说完他又重重咳了几声,茶室的门从外面打开,黑衣侍卫弯腰行礼道:“公子,府中有事要您回去处理。”
陆琢立即朝宋媮正色道:“今日该说的事都说完了,朝中我会看着,日后有事联系,告辞。”
话才说完,主仆二人便飞快离开了。
宋媮:“……”
心虚个什么,不就是事先将她查透了,既做了还怕人斥责不成?
“姑娘?”青芷从门外探出头,她尚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昭王府也没来人呐,怎么昭王世子就说有事要人回去。急匆匆的,难道是和姑娘事情没谈妥?
见宋媮面色如常,青芷在方才陆琢的位置坐下,先是看了看窗外的风景,感慨道:“这云行楼果然名不虚传,咱都还没专门订过这样的茶室呢。
“糕点都长的精致许多。”她拿了一个尝了尝,顿时双眼一亮,激动道,“姑娘!糕点也好吃!”
陆琢走了,宋媮不必再强打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双手肘着桌面,脊背瞬间下塌,感受着持续不断的头疼,轻声道:“那你都吃完吧。”
湖上零零散散飞着几只白鹭,她瞧着瞧着,又想起陆琢的话。
其实这些他说的那些她又何尝不明白?
可正是顾忌太大,才总是犹豫。不敢告诉赵厥,怕他的心神尽然被仇恨占据。
君主出于皇家,但归属于天下百姓。
而百姓需要的君主之心应是纯粹仁爱的,而非充满恶欲仇恨的。
“咚咚——”
雅间门扉自外被敲响。
是谁?
“进——”
宋媮抬头,只见青芷擦擦嘴角碎屑,几步迎上去开门。
不过与门外的耳语几句,她便回望面色凝重:“宋族长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