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陆琢回邺京后,就在人前对她表现出异于旁人的不待见。
他那样疏冷之人,要将对一个人的厌恶摆在脸上,也是不容易。
至于原因到底是真的厌恶她,还是为了做出军功世家不和的戏,她也不确定。
总之,宋媮同他关系其实算不上坏,但也没有熟到私下联系专门约见的地步。
她拿着帖子再次确认了时间地点,今日未时,云行楼。
云行楼?宋媮感到熟悉,她想了想看向卧房一侧挂着的京城舆图。
京中只有一座云行楼,建在上春湖旁,其高百尺,若登高临湖,可见镜面湖风吹滚云雾,若置身山巅与云共行,故名云行楼。
此等清雅景致,历来受文人雅士喜爱和京中权贵追捧,也是云行楼名噪一时的缘由之一。
如今已午时过半,若要去见,必须早些启程。
宋媮揉着眉心想了想,决定道:“更衣吧。”
云行楼一楼的大堂,不同的角落里放置着相同的香炉,清新淡雅的香气由里扩散。
由小厮带路上了五楼,茶室在长廊上一字排开,宋媮被带着走进其中一间。
青芷见门外站着随从,便将门关上也留在长廊上。
阁子里槛窗旁,陆琢闲适地坐着,一手托腮,一手轻点着茶盏边缘,一副百无聊赖等候多时的样子。
看见宋媮进来,他便坐直了身子,托着下巴的手也放下了。
“宋三姑娘。”他唤道。
宋媮走近窗边垂目一看,楼下正是芳草萋萋,碧波漾漾的上春湖。
她抬眼看向他,颔首道:“昭世子。
“日前青音楼走水,多谢援手了。”
“何必说这些场面话?我并未帮上什么——
“云行楼的茶水糕点味道上乘,你可以试试。”
陆琢伸手将瓷碟推到对面,提议道。
宋媮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而是温和道:“云行楼临湖的茶室叫价极高,世子有心了。”
见宋媮不动,他亲自倒茶奉上:“既然是来谈重事的,自然要上心。”
又是重事,又是三番五次示好,宋媮怎么也能感受到他的隐意。
她没有拿乔的打算,拿起茶杯轻啜,算是接受了示好。
陆琢见状一笑:“近来朝中公规密谏立新后,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他向她问这话,是想试探什么?
本来都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竟又开始迂回起来。
宋媮扬眉,不解其意道:“这同世子有何干系?”
陆琢没想到她不接话,一时咋舌。
宋媮轻笑:“世子有话可直说。”
试探未成,陆琢不再兜圈子,坦荡说出今日正真的来意:“太子年近弱冠,今岁将行加冠礼,后辅佐陛下理政。”
“二皇子年已十八,仍未封王就藩。圣意难测,你可明白?”
宋媮自然明白。
赵厥行加冠礼后便能正式参与朝政,好比一只脚踩上了那位置,可本该封王就藩的二皇子却毫无动静,至今仍然留在京中。
如此看来,陛下或有其他打算。
而陆琢专程来同她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容妃是他姨母,二皇子是他表兄,难道是二皇子让他来的?
纵使心中惊疑不定,她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甚至还有闲心去斟茶。
陆琢看着她气定神闲样子,却是想到什么,笑色渐凝:“难道是我想错了,郡主已无需同盟?”
嗯?宋媮放下茶盏,神色微妙地看着他:“你……你要支持太子?”
见是误会,陆琢重新笑了,带着疑惑:“不然你以为?”
宋媮没回答他,理了理思绪,温和反问:“为何?你母亲是容妃之妹,你与二皇子是连着血脉的表兄弟,为何舍近求远?”
为何?
“因为泮宫之变。”
今皇还是萧王时,承安太子陈兵泮宫,欲逼宫即位,后被萧王平复。
说起来,陛下能顺利登基,还多亏容妃的哥哥蒋相。
是他关键时刻放人出城求援,才让萧王有了与承安太子抗衡的兵马,这是宋媮之父都拍马不及的从龙之功。
“可惜,先太子谋反前,蒋相并非坚定的萧王党羽。
“你父亲是萧王党时,蒋忠勤尚还是个墙头草。
“蒋氏三兄妹,蒋忠勤行大,容妃行二,我母亲行三。
“他几乎是同时将我母亲和容妃,分别许配给与承安太子交好的我父亲和萧王,方便他两边倒。
“后来承安太子逼宫,我父出京平乱死在泰川,他知对方大势已去,便全力辅佐萧王。
“这样的人,我可不敢与他同谋。”
关于泮宫之变,宋媮只知宋家在其中的遭际,无从得知全局。
陆琢当年也不过五六岁大,昭王夫妻只有他这一个子嗣,那时又正值承安太子夺嫡落败,恐怕无人敢沾染昭王府。
种种想法杂乱地堆集在一起,宋媮下意识便叹道:“抱歉,我并不知这段往事。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陆琢从旧事中回神,如初雪般薄冷的眉目被几分柔和冲暖。
他心里觉得奇妙,这么多年来,该向他道歉谢罪的人,心安理得地指挥着他,指望着他。
宋媮只是不知情的局外人,如今不慎提了一嘴便一副歉疚的样子,将抱歉挂在嘴边。
真是荒唐啊。
“他们战死后,王府白幡高挂,门庭冷落,连陆氏宗族都未派人去吊唁。
“直到陛下继位,追封父亲为昭亲王,谥号忠愍,由我承袭世子。
“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蒋忠勤不必赘述,陆氏族中凡是找我提携者,也只有无功而返一个下场。”
可惜纵然如此,如今京中仍多是说嘴陆琢薄情寡义之人。
此事宋媮倒略有耳闻,在她看来,陆氏与宋氏两族,均是半斤八两的拜高踩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