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正月初五
昨日与张廷玉等人商议章程初成,夜间又复得奇信回札,雍正心下稍安,终得一夜安眠。
辰时,太监跪于阶下,低声禀道:“户部尚书田文镜已候于殿外。”
雍正未语,只以指尖轻敲案几,然后淡声:“宣。”
田文镜趋步入殿,整衣叩首。殿中素帷低垂,无乐声亦无侍立之人,气氛沉肃,仿若雪覆宫阙。
雍正缓缓开口:“今日是什么日子?”
田文镜垂首答道:“回陛下,正月初五。”
“嗯,破五。”雍正语气淡淡,“民间多以今日除晦气,宫中呢?” 他顿了一息,声色未改:“朕只问你一件事——银库,如今尚余几何?”
田文镜心头一紧,低声答道:“旧银尚余六十万两,新课未入……数月内,应尚可支应。”
“‘尚可’?”雍正抬眸,一字一顿,“你以为户部是打算盘的庄头?国库若连‘几月能撑’都成了底线,那你田文镜,还坐得住此位?”
田文镜连连顿首,额头紧贴冰凉砖面:“臣失言。户部确有亏银之实,去年赈灾与兵饷消耗甚巨,臣已命各司调银以备年初各部用度。”
雍正不置可否,随手抽出一卷折子:“江南去年实入多少?”
“四百万两。”
“得银几何?”
“约三百六十万……因耗折一成。”
“山东?”
“二百一十万,得银一百七十八万,两成折耗。”
“陕西?”
“一百四十万,实得一百一十万……略高。”
雍正静静听完,语调不变,只问一句:“这些‘折耗’,你是按例而行,还是另有规矩?”
田文镜伏地答道:“臣依旧例,各地存惯,臣未敢妄改。”
“旧例。”雍正低笑一声,似讽似叹,“若朕也事事循旧例,便无今日你田文镜之位。”
他语气微沉:“火耗、耗羡、折银……名目纷杂,说到底,还是藏银于官手,遮掩于朝章。你做了几年户部,心里应比朕清楚。是因无能,查不出?还是明知不言?”
田文镜叩首如捣,声音几不可闻:“臣知罪。臣请自查三省耗羡之数,三月为限,如有隐瞒,愿以家资抵银。”
雍正点头,却未即言,只在沉思中缓缓行至窗前。雪未融,风仍紧。
“你既自请,朕便不再多言。”他转身望向田文镜,语气平稳如初:“不过你也知,朕从不催人。三月之内,若仍无实果……你也不必再请安,不必回乡省亲了。”
田文镜俯伏于地,冷汗湿透衣襟,唯唯称是。
养心殿中光影斑驳,案上账册如林,笔墨沉沉压在桌角。雍正低头再看账页,目光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