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场问责,也不是一场训斥,而是雍正在亲政之初,试图从制度根部拨乱反正的第一刀。这一刀落在田文镜身上,却响在整个清廷的骨缝中。他不知自己能否成功,但他必须开始。
未及巳时,案上忽现异动。并无风起,亦无人触,却有一封纸札,自诸多折页之中徐徐现形,如水渍晕染般,一点一点浮现纸上。
雍正眯眼盯着那封信——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证”信件的降临。
过去几封皆似人手所置,而今却仿若鬼神之迹。他屏退左右,凝神拆封。
信中语言仍显凌乱,却比前两封更为凝练,思绪连贯。他读至末尾,神色渐渐凝住。
“有些话,写给未来是徒劳的。可写给过去,也未尝不是一种活着的方式。”
他指间微顿,轻叩案面。此人已察他之前的试探之意,且不怒不拒,反以一语回敬,既不献媚,亦不怯懦。他不说孤独,字里却尽是孤独。朕忽觉,此信所来之人,亦如朕一般,无人可诉
他沉吟片刻,看着那字迹潦草却情真意切,竟无反感之意,反而生出几分未名的安慰之感。
遂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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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正月初五
朕示
沈行舟:
卿来札已阅。
卿言“未来之书多称朕为贤君”,此语朕不敢轻听,亦不必全信。朕于今日所行,惟求尽责,不问后人称道与否。然闻卿直言之意,非溢美,朕心略安。
卿未至雍和宫,尚欲择日一观。若果成行,愿卿如前所诺,详言所见之真。朕昔日所居,今安在否,朕亦欲知。
卿言“天子亦为人”,此语朕初见时未置可否,思之良久,倒也非妄谈。然天下所系之重,非人所可卸,朕非敢自轻,亦非敢言苦。
至卿所述“无人读我所书”,朕阅之,沉思再三。卿所居之世或盛而寂,人群中若无知我者,诚为憾事。然若此札往复,可解卿一念之孤,朕不为累,亦愿读之。
前札字迹杂乱,有涂抹之痕,观之疑有失误。卿若有志于此,宜勤加练笔,以成其功。
今后若仍愿来札,依旧照前法。朕得暇,必阅,亦或复。此事仍须守密,勿令人知。卿若能慎,朕可安也。
是为记。
雍正元年正月初五
御前朱批 (钤印:雍正御笔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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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搁笔良久,目光落在炉火边微卷的信纸角,心头的某处,似乎也缓缓静了下来。
他不知这封信来自何方,不知来者为谁,也不知将引向何处—— 但此刻,他不再怀疑这世间是否真有“人外之音”。
至少,在这孤寒清晨,有人回了他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