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比昨天安静许多。
郁嘉行走在前面,手里捧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绿茶,父亲三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程怀握跟在后面,背着那个装画具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琥珀》的小幅复制品和一些素描本。
病房门半掩着,郁嘉行轻轻敲了敲,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
郁建勋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正在翻阅一本《军事医学》杂志。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显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既严肃又脆弱。
看到儿子和程怀握进来,他合上杂志,手指在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爸,感觉好些了吗?"郁嘉行把茶杯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比平时柔和。
郁建勋点点头,目光扫过茶杯,然后在程怀握脸上短暂停留。
“坐吧。"他对两人说,语气平淡,但不再有昨天的火药味。
程怀握轻轻放下背包,取出一个扁平的文件袋:"郁叔叔,我带了些作品来,您昨天想听的'琥珀'的故事,或许看着画会更生动。"
郁建勋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调整了一下背后的枕头。
郁嘉行熟悉这个动作,父亲在紧张或不自在时总会找点事做。
他拉过两把椅子,示意程怀握坐下。
程怀握小心地从文件袋中取出《琥珀》的复制品——尺寸比原作小很多,但保留了那只狐狸生动的眼神和独特的毛色层次。
他双手捧着画,递给郁建勋:"这是根据真实事件创作的。去年春天,郁嘉行在城郊森林救助了这只受伤的狐狸。"
郁建勋接过画,手指在画框边缘停顿了一下。
程怀握注意到老人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指关节有些肿大,那是常年拿手术刀和写病历留下的痕迹。
这样一双手,此刻正捧着他儿子的爱人画的一幅画,这场景有种超现实的美感。
"它叫'琥珀'?"郁建勋终于开口,目光没有离开画面。
"因为眼睛的颜色。"程怀握解释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讲述故事时的热情,"那天我在森林写生,听到微弱的呜咽声……”
随着程怀握的讲述,病房里的空气似乎渐渐流动起来。
他描述着发现受伤狐狸的场景,郁嘉行如何专业地检查伤口,如何在没有任何设备的情况下就地取材制作临时夹板。
程怀握边说边观察郁建勋的反应,老人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但眉头不再紧锁,呼吸也变得深长均匀。
"……最神奇的是它的眼睛。"程怀握指着画中狐狸的瞳孔,"在阳光下会变成透明的琥珀色,就像……”
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郁嘉行,道:“就像您儿子的眼睛。"
郁建勋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在程怀握和郁嘉行之间来回扫视。
郁嘉行僵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右手腕上的疤痕,那是他在非洲救助一只狞猫时留下的。
出乎意料的是,郁建勋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又低头看画。
“你画得很细致。"他男的夸奖,他评论道,手指轻轻抚过画面上的狐狸毛发,"连毛流方向都准确。"
程怀握眼睛一亮:"您懂绘画?"
"不懂。"郁建勋生硬地回答,但随即补充,"但我妻子……嘉行的母亲,曾经画过类似的动物素描。"
郁嘉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妈妈画过狐狸?我从来不知道。"
郁建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画小心地放在被子上,转向床头柜。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陈旧的黑皮素描本,封面的边角已经磨损泛白。这个动作似乎耗费了他不少力气,呼吸变得略微急促。
"你母亲.……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郁建勋的声音低沉,带着程怀握从未听过的复杂情绪。他缓缓翻开素描本,停在其中一页,然后递给郁嘉行。
郁嘉行接过素描本,手指微微发抖。
程怀握凑近看去——那是一幅用铅笔和淡彩绘制的狐狸头部特写,线条流畅灵动,狐狸的眼神温柔而警觉。虽然风格更为写实,但与《琥珀》有着奇妙的神似,尤其是眼睛的处理方式。
"这是””郁嘉行的声音哽住了。
"1989年,我们去长白山考察时她画的。"郁建勋说,目光落在远处的窗台上,"当时她发现一只被偷猎者陷阱伤到的赤狐,坚持要带回营地救治……就像你救这只一样。"他指了指《琥珀》。
程怀握看到郁嘉行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眶微微发红。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保持着平稳的节奏,但波峰略为提高,郁建勋的心跳加快了。
"妈妈从没告诉过我她喜欢画动物。"郁嘉行轻声说,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素描纸页,仿佛触碰的是母亲的手。
郁建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地问:"你画画时有是不是会咬下唇?"
郁嘉行惊讶地抬头:"您怎么知道?"
"你母亲也这样。"郁建勋简短地回答,伸手拿回素描本,动作却比之前轻柔许多,"专注时的小习惯。"
病房里陷入一种舒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