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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百足之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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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陈蔚青醒来时,窗外正下着一场极细极冷的雨。不是春雨该有的模样,却也不再属于冬。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像是还没从昨日的撕纸声里彻底脱身。

母亲病倒了。

那夜的争执像是摔碎了一整个世界。纸张落地的声音犹在耳边,母亲在几天后后高烧不退,彻夜呕吐,最终在一个清晨被医生诊断为“积劳成疾,情绪刺激过重,需静养”。

陈蔚青第一次站在母亲床边喂药时,她几乎不敢伸手。母亲闭着眼没有看她,却也没有躲开——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像平日里对一则不合时宜的传闻的反应。

自那日起,她便不曾再出过陈宅。

起初,谁也没有明说她被“禁足”了,连母亲也只是沉默。但她很快就意识到,无论她走到哪,仆人都小心翼翼地注视她;她写的信、想寄的东西,也总莫名地“晚一天再送”。

但其实没人阻止她,她只是不想再出去了。她的整个世界像被收紧了。她也不挣扎,只是沉下去了——像落在水底一块安静的石头。

她不再去锅炉房,也不再出现在女中的自习教室里,更不会再去敲响梁悯初的门,笑着叫他梁老师。日子变得安静、重复,像一根被人抽空了墨水的笔,书写着无声的日常。她几乎整日守在母亲房中,帮忙换汤药,熬粥喂水,看护夜间的发热与咳嗽。

夜晚成了她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会趁灯火将熄、仆人打盹的片刻,在房里悄悄点起一盏小油灯,捧着那摞始终藏在抽屉最底层的稿纸,把那些被撕掉的重新写一遍,然后她把最后的两个问题补齐,最后把她苦思了一个冬天的逻辑计算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如果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承认,你还会去做吗?”

“你愿意为这件事隐瞒你真正的想法吗?”

她把那些逻辑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计算,像是在与一个沉默的朋友对话。但她却迟迟没有将它带出家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不明就里的犹豫——她无法判断这机器该归于哪种世界。是属于街头胡同与锅炉房?还是属于金碧辉煌的陈宅与沈宅?又或是就永远藏在纸堆与她心里就好。

黎婉芝来过几次。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会笑,会说“我又逃了一节法文课来”,但也明显收敛了许多。在陈宅里,她们不再高声笑闹,不敢手挽手走在走廊上。她甚至不进蔚青房间,只在客厅坐一会儿,聊聊大家的近况。

有天婉芝无意中瞥见压在书页下的一角的稿纸,问:“你还在做那个?”她只是点点头,却下意识将图纸收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把它交给婉芝,然后沈时砚他们就能完成整个机器了。

也许因为母亲还病着,也许因为家中风声太紧,也许,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有时候她深夜坐在床边,会想起锅炉房里那个光影交错的角落,想起罗简试着写下她人生中第一篇“文章”,想起她问:“如果我写的不好呢?”而她只说了:“你可以先试着把它写完。”

那时她狂妄到以为自己能给出所有答案。

而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个资格。

陈家的气氛也变了。

父亲白天在母亲床边安静坐着,夜里却独自一人写信、回帖、会客。他在努力补上原本属于母亲那份的“决断”。

二伯陈叔云一家从北方搬回了南州,说是为了照顾长嫂,实际上掌管了不少母亲生前极为在意的账目。堂兄陈闻礼也开始频繁出入账房,每一次经过她房间,都会略略收敛表情,像是在与一位“不再涉事”的亲人保持应有距离。

她心里明白,母亲说的那件事——陈家的祖业最终会被二伯一家抢回去,那件事终究是发生了。

她还记得母亲昏睡中那天夜里,一声不甚清晰的呓语。

她说:“……别怕,蔚青。”

那是蔚青第一次听见母亲在梦里说出“怕”字。她想,母亲也曾是会怕的,只是她从不让人看见罢了。

那夜,她没有再去点灯,也没有打开抽屉,只是靠在椅背上坐了很久,直到晨光慢慢把她包围。

她不知道黎婉芝什么时候会再来,也不知道自己和那台机器什么时候才会被“允许”出门。她只知道,自己正在一个缓慢而漫长的黄昏里,看着太阳慢慢落下。

后来雨终于停在了那天晚上,天没黑透,风却大得出奇。

夜已深,窗外的雨声刚停,还带点淅淅沥沥。陈蔚青靠在桌边,一手撑着额角,已经坐得久了,背都僵了。她靠在窗前,书页在桌上微微翻动,像是风中不安的呼吸。屋里静得出奇,母亲的房间透出微光,药壶的气息混着草味悄悄漫开。

忽然,一阵极轻的唱声从窗外的远处飘来。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那声音极低,像是有人刻意压着嗓子唱,带着夜雨打湿瓦片的潮意,又带着一点旧时戏园子的腔调。

她心头一跳。

是《空城计》。那段开头太熟了,还是老生调门——不是戏台上的敲锣打鼓那种热闹,而是清冷的单嗓,像是从某个旧年代飘过来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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