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乐薇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父母的低声争吵。母亲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动物,父亲时不时提高的嗓音又迅速压低:"......不能让老张家知道......""......单位里传开了怎么办......""......她以后还怎么......"
洗完澡靠在床上,乐薇摸出翻盖手机,待机画面还是去年和程志明在西湖边旅游的合影。他穿着她送的格子衬衫,搂着她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七年前在大学校园里,他也是这样搂着她,说要做她一辈子的模特。
乐蕴敲门走了进来又关上了门,"薇薇......"乐蕴低声轻轻说道,"我刚给程志明家打电话了。"
"他爸接的,"乐蕴的呼吸声很重,"说......说他们家三代单传,不能断了香火。"
乐薇突然想起办公室里那台老式传真机,每次接收文件都会发出刺耳的"滴滴"声。现在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张被传真的纸,正在被某种无形的机器一点点撕碎。
"你别......"乐薇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母亲端着牛奶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像桃子,"妈给你热了牛奶。"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趁热喝。"
乐薇接过杯子,温度刚好。母亲的手艺总是这样精准,就像她做的旗袍,每一针都恰到好处。现在这双手却抖得拿不稳杯子,牛奶在杯沿晃出一圈圈涟漪。
"我明天去把婚纱退了。"乐薇打破沉默,"定金能拿回一半。"
乐蕴一时也不知道给什么反应。
父亲站在走廊阴影里,手里的晚报拿反了,社会新闻版朝外。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小姨在深圳的服装厂缺设计师,要不......"
"我不走。"乐薇平静地打断她,"我又没做错什么。"
父亲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乐薇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在这个人情社会里,一个"不能生育"的标签足以压垮整个家族的脸面。
门铃突然响起,乐蕴的高跟鞋声"噔噔"地跑去开门,随即传来她尖利的骂声:"滚出去!"
乐薇走到门口,看见程志明站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手里拎着她最爱吃的那家老字号糕点。他胡子拉碴的样子十分憔悴,身上穿的外套皱得像是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的。
哪里还有半分今天他们出去时的神采?
"薇薇......"他刚开口,乐蕴就抓起玄关的雨伞砸了过去。
黑伞在他脚边弹开,伞骨断裂的声音格外刺耳。程志明没躲,糕点盒子掉在地上,露出半截断裂的桃酥——是她最喜欢的老式核桃味。
"我爸妈松口了。"程志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说可以试管......"
乐薇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大四那年他发高烧住院,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对她说"别担心"。当时她翘课照顾他整整一周,现在却只觉得荒谬——七年的感情,最后竟然要讨价还价。
"程志明。"她听见自己冷静得可怕的声音,"你抬头看看。"
程志明茫然抬头,看见乐薇家门框上贴着的春联——那是他父亲亲手写的"佳偶天成"。现在横批"早生贵子"四个字正在穿堂风中轻轻颤动,像把刀子悬在每个人头顶。
"你走吧。"乐薇关门前最后看了他一眼,"别让你爸妈为难。"
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程志明压抑的哭声和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乐蕴死死抱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心软似的。而父母站在客厅中央,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绝望了。
乐薇走回餐桌前,端起已经凉了的牛奶。杯沿有个小缺口,是去年程志明洗碗时不小心磕破的。母亲当时笑着说"岁岁平安",现在这个缺口硌着她的嘴唇,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
窗外,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放《夜来香》,咿咿呀呀的歌声混着夏夜的蝉鸣,飘进这个再也无法安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