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请假了,这节数学课由我代课。"
当语文老师林老师抱着三角板走进教室时,全班都愣住了。她瘦小的身材裹在标志性的藏青色套装里,梳起来的半扎发,看起来与数学这门学科格格不入。
"林老师教数学?"
我小声嘀咕,
"这搭配就像用毛笔写化学方程式..."
前排的万淑庆头也不回地递来一张纸条:"林老师当年是市理科状元,觉得语文太难才来教语文的。"
我盯着这行字,感觉世界观被刷新。讲台上,林老师已经利落地画出完美的抛物线,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像某种摩斯密码。
"数学老师语文也很好吗?"
我忍不住又写纸条问万淑庆。
这次他回头瞥了我一眼,镜片后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傻吗"。林老师突然点名:"万淑庆,上来解这道题。"
全班低低的哄笑中,万淑庆镇定地走上讲台。我注意到他最近校服不再笔挺,后颈处有一绺不听话的头发总是翘着。他在黑板前停顿了两秒——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然后才开始书写解题步骤。
林老师微微皱眉:"步骤对,结果错了。"
万淑庆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回座位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刘卓的方向。刘卓低着头,手指绞着蓝色书皮的边缘,那是万淑庆送她的生日礼物。
三天后的晨会上,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宣布要突击测验。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全班,在万淑庆和刘卓之间多停留了几秒。我这才注意到,万淑庆的课桌上贴了张便利贴,上面画着两颗挨在一起的小星星——刘卓最喜欢画的图案。
测验结果出来得很快。万淑庆从年级前二十跌到五十开外,数学更是创下历史新低。李老师把成绩单摔在讲台上,粉笔灰被震得纷纷扬扬:"有些同学,不要被无关事物分心!"
下课铃刚响,她就点了刘卓的名字:"来我办公室。"
刘卓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求助地看向万淑庆,后者刚要起身,李老师一个眼刀飞来:"其他同学自习。"
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王绍楠转着笔,发出恼人的咔嗒声;孟佳不停地咬嘴唇上的死皮;孙乐童圆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不安的节奏。二十分钟后,刘卓回来了,眼睛红得像被砂纸磨过。
"怎么了?"我递过纸巾。
她摇摇头,把脸埋进臂弯。直到放学,我才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真相:李老师认定是她"带坏"了万淑庆,警告她不要再"耽误班长前途"。
"明明...明明是他先..."
刘卓的眼泪砸在课本上,晕开了墨迹,"为什么只说我..."
万淑庆那天被物理老师留堂,等他得知消息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他冲进教室的样子像头被激怒的小兽,头发支棱着,眼镜歪到一边。刘卓却躲开了他伸来的手,把那张星星便利贴撕得粉碎。
第二天早读,万淑庆的座位空着。李老师宣布他请假的同时,意味深长地补充:"早恋影响学习,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
午休时我在图书馆后门发现了万淑庆。他蹲在墙角,校服沾满灰尘,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是刘卓给他画的星座图。
"班主任找过我爸。"
他没头没尾地说,
"说如果成绩不回升,就撤我班长职务。"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我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挺直腰板的班长,原来也有这么单薄的背影。
"刘卓她..."
"分了。"
他打断我,声音干涩得像秋叶摩擦,
"本来就不该..."
他没说完,但我懂。在成人制定的规则面前,少年人的喜欢轻得像片羽毛,一口气就能吹散。
接下来的日子诡异得平静。万淑庆的校服重新变得笔挺,成绩也稳步回升;刘卓把蓝色书皮换成了素白,再也没有在课间哼过歌。他们像两颗被强行分开的星星,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唯一的交集是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不约而同的低头加速。
学期末的班会上,李老师宣布了下学期分班的消息。我偷偷回头,看见万淑庆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洇出个小墨点;而刘卓望着窗外,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两排沉默的栅栏。
"应该不会再遇到了吧。"
放学路上,孟佳突然说。她手里转着杨振宇送她的钥匙扣——那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我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想起万淑庆曾经昂首挺胸宣布要和刘卓在一起的样子,想起刘卓红着脸接过他送的豆浆的样子。那些画面现在想起来,遥远得像上个世纪的电影胶片。
校门口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了,黄褐色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我们脚边。青春期的感情或许就像这些叶子,明知终将枯萎,还是在枝头奋力绿过。
"王绍楠,你说下学期我们还会是同学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我们正在整理期末考试的试卷。夕阳透过西窗斜射进来,把他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落在脸颊上像两把小扇子。
他停下数试卷的动作,抬头看我:"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