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总晒着被语文老师夸过的作业本。她批改时会用红笔在写得好的字旁画小星星,我的田字格本上常有银河闪烁。那些年"春天"的"春"字三横总是对齐的,因为她说"像小燕子的翅膀要对称才飞得稳"。
毕业季的操场角落,我捡到枚锈了边的校牌。金属边框还留着体温,背面用圆珠笔刻着"四年级二班"。敲开教师办公室时,老式吊扇正搅动着她的白发,粉笔灰落在藏蓝衬衫上像未融的雪粒。
"是来还校牌呀。"
她眼角皱纹聚成月牙,从抽屉摸出颗水果糖,
"还记得你交的生字本吗?
‘太阳’的‘太’字一点总点得太重,把田字格都戳破了。"
我攥着校牌的手突然发烫。她居然记得那个总把捺画写成扫帚尾巴的女孩,记得我用橡皮擦破纸时的懊恼,甚至记得某次听写我悄悄在页脚画的向日葵。
转身时眼泪砸在地砖上,洇出更深的斑点。走廊尽头传来她带笑的声音:"写字的手别抖啊,笔锋要稳。"
(如今给侄女听写生字时,我总在田字格外多画一道横线。那个总把白发别在耳后的老师,永远定格在2013年的蝉鸣里,而当年她赠予的红色星星,至今仍在我的钢笔尖上流转生光。)
《踮脚的刻度线》
教室后墙的刻度线每年都在长高,唯独我的名字始终钉在最高处。班主任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槽的粉笔灰:"你坐最后排,挡不到别人。"
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晨读时念"春天来了"总把"天"说成"千",像枚卡壳的图钉扎进整齐的朗诵声里。
大扫除日的阳光把玻璃窗烤成蜂蜜色。我踮脚踩上吱呀作响的木凳时,看见自己变形的倒影正与吊扇叶搏斗。抹布够到日光灯管边缘的蛛网,粉尘像无数个缩小版的我在坠落。第二组第三排的女生们擦着窗台说悄悄话,她们的影子在地面编织彩绳,却总在我的帆布鞋前急转弯。
水桶里的脏水突然泛起涟漪。两个男生靠在门框上学我说话:"今、今天扫除真、真累。"他们的手指在脸上戳出虚拟的麻子坑,粉笔灰从指缝漏成惨白的流星雨。我攥紧滴水的抹布,喉间涌动的辩解词被软腭的裂缝切割成散装零件——"不"变成了"唔","怕"碎成"啊"。
放学的铃声解救了我。走廊的夕阳把身影拉得老长,这个被所有人避让的瘦高影子,此刻正吞噬着更多细小的黑影。走到校门口才发现,指甲缝里嵌着的粉笔灰,竟拼出了半颗歪扭的星。
(多年后同学会,当年的男生为酒后失言道歉。我摸着脸上淡化的雀斑微笑,那些曾被称作麻子的斑点,原来是与生俱来的星图密码——每颗都对应着童年踮脚擦拭过的,更高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