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毓文卷起书,很惊讶地抬起眉毛,软言软语:“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没让林辜月帮我,她却来帮了我,我很感动,也很对不起。谢谢你啊,辜月。”
同桌抚着胸口:“哎呀,你话能不能讲全,差点以为你是那种坏人。”
“哪种坏人?”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那种。”
“啊?”
“哎呀,误会了,不好意思。你们学习吧。”
徐毓文笑嘻嘻地将脸朝向林辜月:“我们背英语?”
林辜月默视她许久,忽然道:“你应该本来是右撇子。”
徐毓文一怔,泰然自若:“你还记得我为何讨厌张爱玲?”
“你没说过。”
“我最讨厌比喻句。”
徐毓文抱着书站起来。林辜月觉得她们应该再也不会一起背书了。
体育课提前解散队伍,厕所没有人,很安静,林辜月洗完手,漫不经心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望,咖色的水垢蜘蛛网样地布在镜面上,她的脸被剪碎了。
过了一会儿,她掀起衬衫,低头,腰侧赫然一排深色的红痕。
昨晚又被妈妈打,准确而言是抽,用树棍——那时她们去吃饭,难得没提昝阿姨和学校,只聊妈妈小时候的事情,聊得开心,回家路上,在小区花园看到这根树枝,妈妈捡起来说:“最近都没力气打你,以后用这个正好。”
不到一天,果然不会消肿。她叹口气。
林辜月对徐毓文没有任何抱怨,她本身也并不对她讲实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正是同桌口中的坏人。
她和徐毓文或许是差不多的人,然而,她反思后意识到自己在这基础上更错也更笨。会恨比喻句的人一定是最懂比喻句的人。没必要戳穿的。
林辜月手背熨平衬衫,背后传来淡淡的一句:“你肚子挺白的。”
她看向镜子,徐毓文的脸也四分五裂。
林辜月站在原地等待。
徐毓文上好厕所,走到水池旁,目光穿过镜子,问:“你杵这儿干嘛?”
“我……”她忽然抬头看天花板,灯光昏暗,徐毓文刚才离得远,或许除了白什么也没看到,“不用谢。”
“啊?”
徐毓文连体育课都上得认真,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林辜月发现她偶尔也蛮可爱。
“上节课在班上,你不是对我说‘谢谢’了吗,所以我得回一句‘不用谢’。”
“你挺有礼貌的,一如既往地守规矩。”
两个人均一僵,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揪住“一如既往”这四个字展开讨论。
林辜月笑道:“你也一样。”
“你是说举报啊?”徐毓文挥挥手,摆动幅度渐小,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也许吧,我不知道。没准我只是单纯地想成为一个像书页角的人,柔软但是锋利,出其不意地刺伤手指。或者泡椒笋里的汁水,纯洁清澈,然后不经意地喷人一身。”
她的每个字都吐得分明、清晰。林辜月的眼睛亮了亮。
徐毓文眨眨眼,讪笑:“我又不喜欢比喻句,随口乱讲的。”
林辜月心想,徐毓文真挺可爱。她配合道:“你只是说‘没准’而已。”
“哈哈,是,你懂就好。一会儿自习我来找你背书?算了,别背书了,一起写卷子吧,写完正好一起订正。”
“行啊。”
林辜月应道。她竟然比自己想得还要松一口气。
林辜月在桌肚里给温澜发短信:“姐姐,我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另一个可以很崇拜的人。”
温澜回得很迅速:“可恶!是谁!”
“她说,她想成为一个像书页角或者泡椒水一样的人……”
她没来得及编辑完,徐毓文就坐过来了。
林辜月藏好手机,微笑。
徐毓文依旧很有她风格地对这张笑脸视而不见,沉住气,藏匿起所有情绪。不过林辜月看见她用右手握笔了。
她们刚铺平卷子,同桌匆匆来敲桌子:“诶,姐,老师说你以后自习课都去声乐教室排练。”
“声乐……为什么?”
这个词简直和林辜月不在一个次元里。
“哦哦哦,元旦和校庆合并,老师说你当主持人。”
身旁的徐毓文更快有所反应:“为什么不是广播站的人当主持人?”
徐毓文正是广播站站长。
“男主持人不就是你们广播站的嘛。”同桌很开朗道,“而林辜月……”
林辜月近乎是用央求的眼神希望同桌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漂亮!”
徐毓文的睫毛慢慢地垂到下眼睑,再带着眼珠子一同朝上,看向同桌:“也对,毕竟可多领导来。”
同桌催着林辜月快点去报道,林辜月抿抿唇:“我不擅长这个,我会和老师辞掉。”
“不是挺好的吗?”徐毓文温柔道,“一会儿是救命恩人,一会儿是漂亮,你太完美啦。”
林辜月心坠到底,蜷起发凉的手指,哑了。
妈妈也用“完美”形容她,然后用盛开过花朵的树枝当棍棒。
林辜月在声乐教室里木木地听着话,存下老师的电话号码。她顺手打开草稿箱里那条没写完的短信,删得一干二净。她都忘了她接下来原本打算说什么了。
下课坐上车,温澜打电话过来,兴致勃勃又略带醋意的追问。
窗外的树茂密蓬勃,云江的景色可以夏到一年的最后一天。元旦那日,这些树定然也这么绿。
林辜月说:“没什么,是我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