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是校庆,白日的活动邀请了毕业生返校,可以参观每个班自创的主题展览和摊位。
四年二班的主题是云江小吃,镇班之物是一颗比头还大的虾丸。
这自然也是李凯和时洇想出来的,朱老师竟然还同意了,允许他们找食材来搓这颗巨大的虾丸。虾丸的成品堪称奇观,表面抹了油,光滑圆润,远远看过去像一个光头的后脑勺。每个来摊位答题换普通丸子的品尝券的人,都不是真的为了吃那些食物,而是为睹“虾丸老大”真面目。
但林辜月目睹了他们取用食材而后揉搓的全过程,所以选择闭眼。
时洇不以为然,她会像《狮子王》里拉菲奇举起刚出生的未来之王辛巴那样,高高地捧着那个放“虾丸老大”的盘子,君临天下,无比骄傲。
是啊,见证她们友情的神灵是水池之神,那么四年二班的未来之王是虾丸老大也不稀奇。
晚上是属于在校师生的篝火晚会。
张白水校长点燃了木堆,也宛若催动了派对的引线,随着温度升高,每个人都烧得满脸通红,像一窜窜的小火焰,在炙热地跳动。
林辜月的手被左右的同学牵起,他们一起跳兔子舞,一起唱《小城故事多》改编的《桦北故事多》。
玩累了,张校长坐在地上聊他的校园和童年,有人起哄,喊着要听暗恋和情书。张校长大笑了几声,也毫不避讳地开始说故事。
林辜月仰面看夜空,城市里的星星鲜有如此繁密的一刻,仿佛是桦北的茂盛的火星,飞扬而出,毫不吝啬地铺满了天空。在桦北,她总是很有机会像现在这般抬头,比如排队回宿舍的时候,又或者是每个大课间。最认真的一次是某个夏日夜晚,全校同学卷着铺盖躺在操场上睡觉,她睁着眼,觉得小豆豆应当也窝在某个五颜六色的床褥间。
谁也猜不透当时张校长为什么会这么安排,反正,那些吊诡的、温暖的、张扬的,通通都要体验一回,写进回忆之书。巴学园的校门从地上长出来,桦北小学的校门从天空降落。
林辜月看过很多地方的夜空,在这片操场上看到的的,总是和别处不同。
大概因为在这里她从来不会是一个人。
“辜月,你也希望一直这样,对吧。”
时洇揽住林辜月的肩膀,两个人发烫地挨着彼此。
“嗯。”
“真希望谁也不要走。”
时洇会那么说,是因为这周是杨奶奶在桦北的最后一周。
杨奶奶要退休了。
辜月很少生病,半年前,也就是三年级下册,那次高烧却来势汹汹。
她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到杨奶奶在走廊发火大骂:“自己小孩生病了都敢交给别人,这种人到底怎么当的父母。”
没多久,她看到了宋阿姨。温澜已经考上最好的私立中学,在读初二了。所以能猜到,宋阿姨是为她而来。
林辜月头晕得很,眼皮子打架,却不敢轻易垂下脑袋睡过去,生怕麻烦到宋阿姨。这时候,杨奶奶却俯下身子,环抱住她,说道:“辜月,睡吧,杨奶奶背你去医院。不要怕,杨奶奶一直陪你。”
林辜月顿感安心,踏实地服从了药效。
后来,一直到病好,杨奶奶都会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等她睡着了再走。
杨奶奶总说:“你们和同学老师见面的次数,比和家里人还多,所以一定要互相信任,相亲相爱。”
这种模拟式的家人却是有时效的。
剩下的每一顿饭、每一个晚上,都是指缝中抓不住的沙,哗啦哗啦地在倒数。
杨奶奶的退休告别式在周五的班会课上举行。
一舞终闭,林辜月用拉丁舞礼仪向四周鞠了躬,从教室中心退到边缘,解开把眉毛勒得横插进鬓角的丸子头,重新扎了个松散自在的马尾。
“辜月!好好看!我全部都拍下来了。”
时洇给她看相机里的画面,伸出的手腕白得发光。
林辜月看到镜头里穿着常服却高昂着头的自己,忽然愣神。前几年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有勇气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谁能猜到,你拿到的是这块巧克力”,她们相视一笑,时洇果然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奇迹每天发生,奔跑吧,阿甘。跳舞吧,林辜月。
下一场表演是李凯和男生们的小品,时洇重新举起了相机。林辜月站在角落,一旁的朱老师给了她一把凳子,示意她坐下。
这个小品,她看得心不在焉。毕竟先前,他们对表演没自信,时不时会随机捕捉同学观看排练。林辜月哪怕已经特意绕着那群人走,也近乎都要把全套台词背下来。
最后一个节目,全班合唱《送别》。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强忍泪意地唱完最后一句,全班瞬间变成泪的海洋。不久前,大家还说这首歌唱到麻木了,没准沙场练兵三千遍,真枪实弹反而泄了力气。
但那只是因为,真正的道别还没来。
有人率先冲出人群抱住了抹泪的杨奶奶,全班人都如蝴蝶般簇拥了过去。
时洇这几年依然常说林辜月好呆,呆得迟钝、刻板。林辜月对此种评价,最初并不理解,因为她自认随时都在感知着他人情绪的微变和思考事态发展。后来发现,确实如此,常常就由于她太在意如何做出周全的选择,陷入思考,便在他人看来有些呆了。
总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人群的最外围了。
悲伤如瘟疫般蔓延,林辜月在人群外拼命地擦眼泪。她在等待面前的同学们散去后,再给杨奶奶一个好好的拥抱,一个如同三年级她发烧时的温暖安慰的拥抱。
“辜月不哭了。”
忽然,她被熟悉的温度包裹。
“杨奶奶。”林辜月张开手紧紧地回抱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