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孙兰一巴掌呼在她儿子脸上，脸上却还是赔笑对这行人道:“孩子不懂事，瞎说的，城隍爷有点认生，不太喜欢外地人，所以都会避着。”

阎回还想提问，对方却突然着急忙慌地开始收碗筷，让他们赶紧去加入队伍。

孙兰的说法是:“虽然城隍爷不过来，但是我们也得过去一趟，不然晚上城隍爷会生气，放东西过来。”

他们将所有人推出门外，阎回往后伸脖子:“放什么？”

孙兰砰地关上门，背对着他们说:“会有东西进来吃你们的内脏。”

......

众人跟着队伍向前走，将所有家都走遍，最后落脚到吴二麻家。

巡游队伍叽哩哇啦乱敲一通后，村长拿着三角形白幡挥动几下，奏乐声停。

里面已经架好祭台，黑陶香炉里架着四支香，底下摆放着猪羊牛和水果祭品。

棺材和奇怪的遗像也没收，这个祭台就搭在棺材旁边。

村长踏进屋内，拿着三角形白幡又挥动几下，接着四个壮汉将神像抬进去，轻轻放上祭台后，又转身出门还顺带关上门。

没过多久，村长推开门朝着门外站着的两个壮汉招手，搬出一盆白生生的肉。

他指挥着人把盆运到后厨，随即拍手致词。

“各位父老乡亲们，多谢各位支持帮助，此次城隍出巡，城隍爷非常满意，所以让我来传达祂的意志。”

村长适当停顿，底下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

他红光满面，绕着在场所有人看一圈，最终落到阎回这边。

愉快笑起来，说:“祂说，祂赠予你们福肉，赐予你们永生的权利！”

底下欢呼起来，人群中骚动异常，顾秋池看出他们眼中的狂热，像是某种狂教徒。

“但——”村长突然转折，“祂说，当你们献上神最后的祭品，你们才能真正重生获得永生的权利。”

底下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居然欢呼声更上一层，紧接着不知道是谁振臂高呼“拜谢天地正神，感恩神明庇佑！”

由这起头，底下众人一浪接着一浪，宛如成千上百的复读机，不知疲倦地重复播放。

声音震得耳朵疼，阎回悄悄捂住耳朵往后退。

张梦媛也过来了，低声凑近顾秋池耳边说话:“我怎么感觉这群人有点疯，这种话也信?”

阎回离得近，听见了，赞同地点点头，说:“他们信这个神，自然说什么都会觉得是真的，神真的降临，真的通过代理人向他们传达神言，这都是挺能理解的。”

张梦媛发觉是阎回出声，脸上表情僵硬一下，嫌恶道:“那个肉一看就不是猪肉，也不像某种常见的畜牲肉类，怎么有些像婴儿......他们不会真的要吃那个肉吧?”

他不由得皱眉:“看样子是，我也有一事不太能明白。”

“什么？”

张梦媛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冰冷，分明成了男声。

阎回下意识看过去，旁边站着的人早成了顾秋池，而张梦媛缩着脖子站在顾秋池后面。

“你......”阎回顿时脑袋有点短路，一时之间忘记想说什么。

顾秋池又凑得更近，阎回不敢动了。因为两人间距离近到稍微一动就能碰到鼻尖。

“我什么？”顾秋池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眸微动，似乎是在打量他。

眼睛?鼻子?

或者是嘴唇?

阎回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扭开脸，只感觉到凉凉的一块划过他的脸颊，停在颧骨处。

“你想问最后的祭品是什么，对吗？”

顾秋池却丝毫没有在撩人的自觉，还代答对方问题。

阎回脸发烫，还有点尴尬，僵硬着道:“没有，我只是想问什么时候吃饭......”

顾秋池倒也没戳破他，居然接着他的话头:“等他们熬好汤就应该差不多了。”

早上没吃多少，加上走了好几个小时，众人都有些饿了。

棚子下现在才开始摆放桌子，全村人都在动手。阎回和张梦媛都不太好意思，跟着一起帮忙，顾秋池跟着阎回转，偶尔搭把手。

除了黄杰和赵潜龙。

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抱着手臂当大爷。

每个人都在动，所以布置得很快，不过展开圆桌，撒点水，然后铺上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当餐布，各自拿自己的板凳坐下就是。

阎回数了下，共有16桌，只有他们这桌没坐满缺1个，其他桌子都是满员的10个。

他们这桌是外乡人加上孙兰一家，各自坐一边。

席间小孩最小的都才五岁左右，估计是太小的孩子犯冲，没带过来。

孙兰不停地介绍说:“你们运气真好，每次城隍出巡都会赐下福肉，用来煮汤可香了。”

说着她吞咽下一口唾沫，发出咕咚一声，脸上全是向往。

“你们到时候一定要试试。”

说话间，桌上先端上一些凉菜，牛肉片成薄片，猪头肉切厚段，油腻腻泛着光。

接着才是硬菜，标配吃席老鸭汤、炖鸡汤、炖牛肉、小炒肉，再上一条清蒸鲈鱼。

最后是爆炒小青菜解腻。

阎回没动过一筷子，一想到那盆血淋淋的肉可能会出现在其他菜里，他就没有什么胃口。

他没胃口，顾秋池倒是有胃口。慢悠悠吃了几口，转手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

看着碗里白花花的鱼肉，顾秋池拿筷子扒拉几下，勉强放进嘴里。

鱼肉很嫩，像果冻一样滑入他的胃里。但他并没有吃出味道，就好像一块没有味道冰的冰。

像是要验证什么似的，阎回动手扒拉下一块鱼肉，沾上盘里的酱料吃下去。

又视死如归般，将各种菜夹了些，各自尝一遍。

但都没有味道.......

阎回慢半拍地看向旁边。

张梦媛不停给赵潜龙夹菜，笑盈盈让对方多吃点。而后者扒着饭碗，似乎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往嘴里送菜，发出黏糊的食物咀嚼声。

就连黄杰也动手夹菜，吃了不少。

孙兰一家反倒正常很多，保持常人吃饭的速度。唯一反常的是，整个棚子下，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只是重复夹菜、咀嚼，又夹菜、咀嚼的过程。现场只能听到筷子碰到盘子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舌头黏上上颌又分开的咂嘴声、和咬碎食物的咔嚓咔嚓。

阎回下意识抓了一下筷子。

远处传来嗡嗡声，因格外不同显得突出。他朝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在泥路尽头一辆银白色SUA冲了出来，沿着弯弯扭扭的小路开到院坝上。

车门打开，一位光着膀子的大哥打开车门，露出程亮的光头。就近对着最外面的那桌人问:“你们这村出口在哪儿?”

他语气有些凶狠，一桌子的人还笑着，几乎是异口同声回:“快了快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光头有些愠怒，一手提住最近一位中年男人，将他的头按进菜汤里，发出噗嗤的声音。

光头冷笑一声，又抓着头皮把人提起来。

这时，又下来一位剃着寸头的猴脸男人，连忙来劝:“大哥别生事，好好让人带路就是！”

又在光头耳边说了几句，光头冷哼一声，改抓衣领，将人扯着提起来，吩咐道:“你来带路。”

“出不去的......”中年男人笑容诡异，说话的语气也很平稳。

光头一下子黑了脸，就在他想抬手时，村长指挥着人将一锅汤端了出来，还提着锣鼓敲敲打打。

不知道是不是瞧见这边动静，率先让人将汤端到了这里。

村长赔笑着:“两位别生气，这位是我们村的傻子，不太会说话，冲撞了您呢不好意思。”

他打了两碗汤递给两人:“这荒郊野外的，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也到了饭点，不如先留下来吃个午饭，到时候我人带你们出去。”

说着他对着后边大声道:“孙兰你过来，把人引过去坐下！”

猴脸又在耳边低语几句，光头表情舒缓很多，放开手中衣领，接过肉汤喝下肚子，算是同意。

猴脸堆笑着搓手，对着村长歉意道:“车上还有两个弟兄呢，能一起留下来吃饭不?”

村长脸上笑出层层叠叠的褶子，欣然点头:“来了都是客人，添双筷子的事。”

猴脸喜笑颜开，对着车内喊:“二哥带着小妮子下来吃个饭！”

......

眨眼间，阎回这桌就多了四个人。孙兰一家剩个老太太坐着，其余三人站着吃。

新来四人盯着顾秋池一行人，警惕又凶狠。

其中有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她眼底下有颗红痣，瑟缩着身子，一直在向他们这边望。

眼神相撞那瞬间，阎回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下一秒就察觉到对方可怜兮兮的眼神。

很快女孩子低下头，看样子是饿得狠了，和其三人一起拿起筷子就开始扒饭。

狼吞虎咽像是很久没吃过饭，一夹又一夹往嘴里送菜。

光头在间隙哼唧哼唧，含糊不清的说了什么。

阎回认真听才听出来是在说:“怎么没味道......”

村长那边每桌挨着送汤，到顾秋池这桌时。猴脸和光头都停下手中动作，目光如炬看着锅里。

猴脸眼睛都快掉进去了，也没忘记旁边的大哥，吞了吞口水道:“那个叔，能不能再给我俩一碗?这汤太香了！”

村长微笑着不语，只是挨个给每个人打一碗，没给他俩。

光头瞬间暴起，要去打人。

阎回看了眼面前的汤，汤色很清澈，面上浮着一层油花，飘着几点葱花。味道很浓郁，香得人口水直流。

他也觉得挺诱人，可血淋淋的画面让他还是不能接受。强忍住送到嘴边的欲望，他将肉汤推给了光头。

“你喝我的吧。”

光头道谢也没道谢，大力接过碗就往嘴里灌，发出咕咚咕咚声。

其他人拿到汤碗，全都吧砸吧喝起来。他们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头仰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吮吸声，双手捧着碗一股子全灌进胃里。

阎回看着他们的吃相，莫名很像一种家畜——

被圈养在猪圈里，狼吞虎咽的肉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