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三人站在门边发癔症。

“我又不是你们村的，我才不进去！”赵潜龙说着啐了一口，一脚踹开蒲团，抗拒地跑出门。

嘴里念念叨叨着:“一群神经病，老子可不奉陪你们玩过家家！”

他这行为着实很过分，可无论是吴二麻还是村长，都和孙兰一家一般，对此毫不在意。

村长笑着说:“你们快点拜吧，村里死人是喜事，是神的恩惠，拜死人能得到神的祝福。”

阎回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老太太的事情还没理清，又好奇起来:“这个祝福是什么?”

“洗刷罪孽、获得长寿。”

“是指拜了死......就可以像对着菩萨忏悔那样得到宽恕吗？”

“神会帮助我们洗去身上的罪业，挣脱因果轮回。”

阎回听着这神神叨叨的解释，开始是有些不太能理解。

他从来不信鬼神，如果仅仅向什么佛啊神啊忏悔做过的错事就能得到救赎，那为何不直接去向你辜负过、内疚过的人?向他们忏悔不会更加有效吗？

可现在他明白了。

总有一些事一些话是无从出口的，为了不受内心的折磨，就会去找一个不被发现又能接纳自己胆怯的地方。

像无悲无喜的神明，只是注视和宽恕的上帝耶稣。这些都是心安理得的自我欺骗寄放处。

阎回看向身旁的男人，咬住下嘴唇弓腰。

他感觉到旁边一黑，梦中的男人走出梦境，拱手弓腰对他说:“一起拜。”

两人一起拜了三拜。

拜完后，两人一起往外走。阎回撇着嘴，眼皮耷拉着，低头死死盯着地上。

“再看，这水泥地能给你盯穿了。”顾秋池戳着他额头，让他抬头，“为什么不开心?”

阎回默不吭声，只是看着他的脸看了很久，而后扭头。

“没什么。”他的声音闷闷不乐。

孙兰一家人比他们拜完，站在路边等人，见两人出来，扯着嗓子喊人。

顾秋池刚想问清楚一些，被着呼喊声打断了。

他脸色黑下去，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捏着身前人的脸强迫人看着自己。

“你可以对我隐瞒，但是请不要害怕我，也......不要远离我。”

阎回瞳孔一震，脑中像被人迎面用棉花砸了一下，还砸进了脑子里。

就在他想要脱口而出时，孙兰已经蹿过来，声音尖锐刺耳，砸开了两人间古怪的氛围。

“叫你们半天呢，怎么不回话?”

他尴尬笑了两声，对方也不是很在意，探身往屋子里看。

张梦媛不乐意拜就算了，无奈还有个黄杰，对方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说什么也不拜。

其实不拜也不是什么大事，参照赵潜龙。问题是这人不拜也不走，站在门口看着棺材发呆，还问跪着的吴二麻里面是谁的尸体。

吴二麻过来赶人回:“我家里人的啊，我爸妈和两个哥哥，还能是谁?”

黄杰弯腰将自己脸凑近，几乎要贴到麻子脸上。

“你认识我吗？”

吴二麻没好气地用力推了他一把，骂道:“没见过，发什么疯呢？！”

他又转向孙兰:“你家的疯子，还不快带走，就差他们了，你不盯紧点?”

孙兰一边笑嘻嘻道歉，一边把人往屋外拉，完事心情很好地对他说:“不急，祭祀开始再说。”

说完领着人往家里回。

“这就完事了?”张梦媛瑟缩着身子，问她。

孙兰算是有问必答，“差不多，趁现在回去再睡一觉吧，等天亮要请神，到时候锣鼓喧天的你们想睡也睡不着。”

“什么祭祀?”张梦媛当时没有进屋，自然没听到说要祭城隍的事情。

“就城隍爷啊。”孙兰竟然没对这个突然回来的女孩表露出惊讶，甚至连问一嘴都没有。

她继续解释:“天亮将城隍爷接出来，然后绕村走一圈，咱们村子小，中午不到就能巡完，到时候会暂时把他老人家放吴二麻家招待一下。”

城隍出巡是一件喜事，可死人又不是什么吉利事，这样让城隍爷参加葬礼真的好吗？

阎回有些不能理解，委婉道:“这样做的话，城隍爷他老人家不会生气吗？”

孙兰嘴角都快扬到耳边，扭头看着他笑:“不会的，我们的城隍爷最喜欢参加白事了。”

联想起村口破败的佛，阎回心中疑窦渐生。

那个神会喜欢丧事?

只有恶神才会喜欢吧。

越分析他脸越黑，孙兰和其他人说话内容也听不见。

......

转眼就回到了孙兰家的砖房。

张梦媛跟着赵回房间，其他人各自回房。孙兰一家人看着他们进屋，关上门后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们走路的声音也没有。

阎回管不了那么多，先是径直走向窗帘，一把拉开，他眼睛顿时瞪大。

顾秋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旁，同他一同看着。

“这房间没有窗户。”阎回万分不解，“什么样的房间才会没有窗户?”

顾秋池还是老样子，淡定道:“棺材。”

半晌又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阎回手揪着窗帘又松开，粗麻布死气沉沉垂落而下，在惨淡光影下抖动。

“你还记得村口那个佛像吗？”他问。

“嗯，但是村子里只有城隍庙。”顾秋池显然也发现了。

一路走过来，他们没看见任何供奉佛教的庙子，只有西边建着一座小规模的城隍庙。

通常来说，城隍庙里不会供奉菩萨和佛祖，那这里就是不信佛的。

“可村口的佛像，看起来造价不低，为何......”阎回拧着眉仔细分析，猝然对上顾秋池认真的目光，卡壳好几秒才移开视线继续道，“为何会丢在村口?”

那么会不会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之前信着佛，但是后来发生了变故，抛弃了佛祖，转而信起了这个暂时不知道名字的小城隍?

“转变信仰并不是很轻易的一件事，就和人的思维定式一样，若非遇到毁灭性打击，否则无法改变。”顾秋池清冷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有些空旷。

阎回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又极快地收回来，高频眨了两三下眼睛，继续和对方一唱一和。

“城隍开始多为自然神，到后来人类开始铸造城墙，人鬼为城隍神守护一方。这种人鬼多是为当地称赞的好官或者是对当地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人。”

“所以综合来看，就是这里发生过一件大事，起码是毁灭性的，导致村民放弃信佛转而信城隍。”

“但还有一点说不通，从孙兰嘴中得知这个城隍喜欢白事。既然是救了村子一命的人又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呢？”

阎回提出最后总结性问题，不由得往顾秋池那边走近些。昨夜梦境的事好像也没那么膈应了。

顾秋池轻轻呵了一声，眼睛盯着虚空:“救人的一定是好神吗？”

他很少会对一件事发表好恶，多数事情要么不答，要么回个单字就算完事。像这样反问显得刻薄的话前所未有。

阎回愣了一下，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如果他当真救了人，那就是好神。”

顾秋池表情沉下去，静默良久，房间里氛围都带着实质的寒意。

“是啊，可是那群神和菩萨可不是这样认为的。”

阎回站着有些累，躺床上安安静静等着他说话。

“如果你一生行恶，最后做了件好事，却能被原谅，立地成佛。”顾秋池垂眸望向阎回，眸子里居然闪过一丝怒火，“好人当了一辈子，却因为做了一件事而不得好死，断了轮回，你觉得这公平吗？”

阎回就那么看着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却无法反驳。

自己从出生起就拥有比他完美的家庭，对方从小家破人亡，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对方思想呢？

要是可以，他也想最起码在后半辈子，让他不要那么孤单。可梦已经告诉了自己，要是真的拥有了他，自己也许会毫不犹豫伤害他。

阎回咬咬嘴唇，最终拍拍旁边，岔开话题道:“暂时也推不出新东西，先睡觉，明天起床再说。”

顾秋池鼻端重重呼出一口气，闭眼，手指捏了捏鼻根。再次睁眼时，眼中情绪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丝痕迹。

他速度很快。

感觉身边床榻陷下去一块，阎回望过去时，人背对着他，脸朝向墙壁。莫名像是在生气。

这人在某些地方总会有种奇怪幼稚的行为。他觉得有些好笑，给人掖好被子，侧躺着看着面前黑糊糊的后脑袋发呆。

等外面传来锣鼓喧天和嘈杂人声时，阎回从睡梦中惊醒。

屋子内透不进光，让人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惺忪着双眼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

现在是9:14。

他挠着脑袋，推醒旁边睡眠质量好得出奇的人。

对方顶着一张欠债脸冲到堂屋，像故意比外面队伍阵仗更大似的，哐当一声拉开门，双手抱臂，依靠在门边冻起脸。

其他人睡眠质量显然不如这位，早就坐在中央桌子上吃吴婆婆准备的馒头稀饭。

睡了一觉后，张梦媛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带着红润，整个人看着有活力多了。

阎回抿唇转头，不再劝阎回别在门口摆pose，低着头坐到桌子边拿着馒头就啃。

城隍巡演大队分工明确，最前方是鸣锣开道的差役，脸上是暗红色面具，顶端延伸出两对尖角。

接着是各种仪仗队，之后是一位光着膀子的汉子，双手展平，左右各挂着一盏油灯。脖子上和头上还有两盏。

再之后才是神轿，长长的帷幔遮挡住整座神像，让人看不清脸，由四个壮汉共抬，呼哧呼哧沿着乡间泥路巡演。

最后面跟着一群村民，一边走着一边拜着，叽里咕噜叨叨着什么。

巡游队伍走过一家就会停下来，前方仪仗队演一番，然后村长就会接过他人递过来的坛子放在村民门前，舀出米饭倒入其中，再插上香烛，烧纸钱。

但是拿出坛子的数量不相等，有时候两个个，有时候三个，甚至更多。

阎回还想到达这里时仔细观察一下，没想到队伍直接略过他们，直接往下一家行进。

他有些疑惑，看向对面摆着脚丫子的男孩，问:“城隍爷不来这里?”

“不会哦。”小孩声音很稚嫩，语调也很欢快，却总显得没有感情。

“为什么？”阎回问。

“就是不适合赐福条件呗，城隍爷只给家里死过人的洒圣水，说是能驱走恶鬼回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