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坐在最角落,没有哭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甚在意。
明黄的车帘子慢慢掀起一条缝,人还未出一旁的宫侍便迎上去伏低做下马凳。
这一幕是纠缠不休的梦魇,在叶文雨重生的这短短数月日日来袭。
他听到那人闲庭信步的脚步声,紧攥住手心,怀中“箐”字玉牌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发烫。
一根白玉玉如意微微挑起来他的下巴,叶文雨顺势抬头,眼神却盯着面前人缠金长靴上。
那人声音清贵,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惊喜:“你叫什么名字?”
叶文雨敛起眉眼,顺从地一字一句回道:“草民叶文雨,拜见殿下。”
*
宣威六年冬,顺京城外。
车外的风雪急促地拍打着牛车车架,驾车内暖炉蒸腾的烟雾随着摇晃的车架左右摇摆。
见叶文雨没有答话,太傅遂解释道:“叶大人莫要多心,老夫也不过是听闻那个叫思齐的孩子和叶大人是同乡,所以想向你打听一下。大人若是不认识也无妨……”
“太傅所说之人,我认识。”叶文雨打断姚居成的话,他抬眸,眸中毫无波澜,“是我同宗的堂弟,只是他在通宝二十年时参加了长宁军,当年就死在了玉门。太傅寻他做什么?”
他说地平静,一字一句都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与他自己毫无关联。
姚太傅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破绽,最后也只能惋惜地叹了口气,压下自己心头那点荒缪的猜想:“瑾之生前最后提到的人,我不过是想见一见罢。”
茶碗中的茶叶已经泡开沉到了碗底,而顺京的城门已在大雪中描绘出了轮廓。
叶文雨叫停了正在行进的队伍,他起身朝着姚居成躬身一拜:“先生恕罪,我还需先回北镇抚司处理些公务,恐需先行一步。”
随口一说的态度,显然是都懒得细细钻研的借口。
姚居成摆手,识趣道:“叶大人请自便。”
不愿再多说,叶文雨起身掀起车帘。车帘掀开的瞬间,簌簌雪花直往他的衣领里钻。
倾身出车的动作停了一瞬,他扭头对姚居成劝道:“今天先生说的我全当没听到,陛下不喜长宁二字,先生为了自己,以后还是莫要再提了。”
什么长宁,都是往事了。
北镇抚使的府宅就在北镇抚使司内,院落内的桃花在大雪的衬托下开的更加明艳,如这座宅子的主人,吸引着顺京城所有人的目光。
叶文雨在外的名声很难听,有说他靠色侍帝,是陛下难以昭告的鸾宠;也有人说他实际是慕小阁老慕安之安插在锦衣卫的眼线,专咬朝内清流一派,是慕安之豢养的一只疯狗。
他不在乎,自打他再次跪在萧祁镇面前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在乎。
若做什么都是徒劳,那对叶文雨而言,就意味着只要能走下去,就一切皆可。这七年来,出生入死,手上沾的血纵轮回路上走十遭都洗刷不掉。但是他不后悔,他就是要踩着这群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顺京官僚的骸骨向上爬。
至于傅箐……
屋内的铜镜隐隐绰绰地倒影出叶文雨的身影,男子身形纤细高挑,眼梢倒映着窗外烈红。他襟边的鸢尾花仿佛还散发着花香,就像自己暗格中被羊皮舆图包裹着的“箐”字玉牌,只呆在那里,就是告知他,傅箐这个人从没有在七年前在玉门被最后坑中的大火抹去。
所以凭什么只能他只能作为傅箐的替身存活?谁为刀俎,谁为鱼肉,早就不是定数。
而萧祁镇不知,慕安之不知,张临安更不知,他们日日对着叶文雨描绘出的小像,在顺京的北镇抚使的暗房里早已挂满,而暗房正中挂着一弯缠金丝的长弓和一方绑在弓弦上的素帕,却是他们从未探知的存在于白月光与替代品之间的隐秘。
爱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说起来也好笑,他只和傅箐短短相处一月,但是偏偏某些东西却在消逝之后变得愈发深刻,无法自拔。或许上一世他间接因傅箐而亡,这一世他却在旋沙中得傅箐搭救,命运缠绕,其中情谊又是一句能解释的清楚。
而他执掌锦衣卫后,便发动一切资源寻找傅箐下落,但傅箐如人间蒸发般,纵使四方势力对大周乃至周遭临国进行地毯搜索,依旧渺无音讯。
他上前,摸着铜镜中的自己的眉眼,目入七分像,终究无法触摸到灵魂。
叶文雨自语地声音带着眷恋:“将军,你到底在哪里?”
寻到你纵让我不得往生,我亦甘之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