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长宁龙虎旗在残阳中猎猎,长旗阴影下,如焦炭般残破的军营上空正升着一股袅袅黑烟。
叶文雨踩着断箭踏进营门时,被浓稠的血腥味呛得弯下腰。
面前的场景与前世景象重合,他能感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
那种从心往外延伸的寒颤,不是对未来,而是对傅箐。他怕那个只不过给予他一点点温暖的男人,就这样死在了阴诡算计中。
叶文雨脚如灌了金,迟迟迈不出一步……
忽然不远处的尸体中,发出来微弱的声响。
叶文雨向声音来源地狂奔,横七竖八的残肢绊地他几次狠狠摔在尸体上。
战争似乎结束了很久,地上的鞑靼士兵甚至更多的是大周士兵的身体早就变得僵硬冰凉,叶文雨每次起身,心脏便和漫山遍野的尸体一样冷几分。
傅箐……傅箐……你不能死……
他奔至声源地,伸手扒开覆在上方的尸体瞬间。几只正在食尸体的乌鸦忽从尸体下方飞起,叶文雨被惊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乌鸦见到活人,纷纷飞起,此起彼伏的叫声宛若这片战场的哀乐,在残破的战场上经久不散。
叶文雨定了定心神,不经心的一转,就这一转,映入眼底的却是他熟悉的面孔。
泪水瞬时涌上眼底,他紧咬住下唇,超前扑了过去。
“二牛哥!”
死人挤着死人,尸首上全是干涸的血秽。李二牛就面着朝自己脖子上的皮肉连着身体,躺在叠高的尸首中间,他手上还拿着自己的长枪,而这把长枪曾在他手上,给自己挽枪花。
叶文雨滚下马背时膝盖磕在碎甲片上,血顺着胫骨流进靴子。他顾不得那么多,想将李二牛的身体抱起,可只是轻轻一碰,二牛的脑袋就掉在了成堆的尸体中。
叶文雨咬牙淌着泪,他将李二牛的尸体放下,身体搬抬间,半本《论语》残页从二牛怀中掉落下来。
叶文雨捡起来看,纸角用狗爬字写着“李二牛藏书”,墨迹被血泡得发胀。
他蓦然哭出了声,却又将呜咽死死的按在喉咙深处。
还没结束,还没找到傅箐。他对傅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文雨把整片战场翻了三遍。
他看到陵阳的银甲碎成铁片,这个对着他竖大拇指的副将半部身体被火烧了个透,却始终都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他看到许许多多认识或不认识的长宁军士躺在荒漠的戈壁上,戈壁卷起风沙用他们誓死捍卫的大周的土,为他们做着最后的告别。
当他扒开不知道第几具焦尸时,指甲盖整个掀翻了都没察觉。直到暮色四合时,他终于跪在染血的辕门下,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比漠北最烈的烧刀子还呛人。
叶文雨想笑,嘴一咧却是在哭。
没有见到傅箐,无论生死……
他这么努力的想阻止一切发生,却忘了大厦将倾,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萧祁镇要扳倒长宁侯,扳倒恒王,扳倒自己的亲弟弟萧祁钰,又岂会轻易因为他的出现就能打乱人家蛰伏数年的布局。
夜色合拢,气温降后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起如盐粒子的雪花。漫漫荒野的焦土被白雪悄悄覆盖,叶文雨拾起脚边的铁剑,走向战场中央。
长宁军不能就这样曝尸荒野。
夜色下,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背着一把缠着金丝线的长弓,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中央,在漫天风雪中用铁剑一点点挖着。
没人知道他挖了多久。
直至在越王萧祁钰的授意下,长宁军意图联合恒王造反,被张临安带队绞杀的消息传遍天下;直至这一场惨败中,鞑靼大军被大周军队尽灭,世界再无鞑靼国;直至萧祁镇被皇帝授意监国,而朝堂中所有质疑此次长宁谋逆有冤情的声音渐渐都死于刀下。
三个月后,永安县内。
此时已是开春,叶淮县丞府的偏院里早已哀嚎一片。几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嫡子与叶淮大夫人抱做一团,在他们平时指着叶文雨叫骂着“你这种下贱胚子只配住这儿”的土胚院落里,对着周围铁甲兵卫大喊“冤枉”。
但是叶淮本人则坐在院子里的空地正中央,闭着眼睛镇定自若。
与之一起的,还有在角落中只着宽大中衣,束着马尾的孩子。
那个孩子在这一圈人中白皙的侧颈十分打眼,倾泻而下的发丝间微微露出孩子高挑的眉眼,那双眼生的魄人心神,只微微一眼,仿佛能洞察人的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