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人没有回应。江拂西躺在软榻上,已经半昏迷,晕沉翻了个身,额角渗出许多冷汗,徐满坞弯腿半跪在座前,拿起手帕替他轻轻拭汗。
车队抵达驿站的时间,比预想中的晚了半个多时辰。谢尘钰一下马,先让人把马匹都牵到后院好生喂粮休整,又问驿站里的官员,这附近的乡落有没有饭食。
驿官砸了下舌,吞吞吐吐,支吾了半天,谢尘钰听懂了他话内之音,朝廷拨下来的粮分给这些官员和他们自己的家人都还不够。
谢尘钰听罢冷笑,却没再多说什么,整个驿站目前只有这位驿官省吃俭用,能隔三岔五吃顿饱饭。随侍从车上抱了些薪柴,拿到积了灰的后厨,又抱了好几袋白米和蔬菜。驿官看着来来往往忙着煮饭的随侍,下意识咽下口水,有些嘴馋。
那对兄弟指挥着难民们不要进入驿站的大堂,免得浑身的脏泥弄脏了驿站地板和四壁,驿官眼底闪过一丝嫌恶,挠了下鼻子。
“哎呀,好臊!你们身上怎么有股尸臭味?”驿官说。
那对兄弟都性情温厚,极好说话,听到驿官满嘴的嫌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言辞诚恳地回答。
弟弟开口文绉绉的:“实在对不住,这些天死的人太多了。我们就待在外面,不会弄脏里面的地板。”
待谢尘钰在房间里洗漱好,出来就见一众人坐在初春寒冽的冷风里。
“怎么不进去?”
那群人没有说话,把头深埋在双.腿间取暖,倒是身边驿官的表情不太对劲。
谢尘钰贯会洞察细微,当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恶狠狠地看向驿官。
驿官吓得腿弯直哆嗦,才忙不迭让出道,干巴巴冲这群难民说:“进去!都进去!不要害怕身上的泥脏,我们不嫌弃的。”
众人拖着身子骨,小心进了驿站,找处空旷的角落坐下,四肢软塌塌贴在硕大的肚皮上。
等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热粥上来了,那群难民早就馋的整个筋骨都在打颤。
兄弟二人正坐在谢尘钰身前说话,谢尘钰问他们附近乡岭的真实情况,兄弟二人如今虽然蓬头垢面,衣裳却是这群人里唯二完好的。哥哥说:“我们家先前也是这户村落里唯一的读书人家。”
弟弟有些害羞,听完腼腆地挠头。他显然比兄长更了解这片乡野的情况,竟然不需要谢尘钰点拨,按照轻重缓急,哪个地方出了什么鬼魔,修哪种鬼道,习性如何以及附近大小近百个村落目前的情况都详细交代讲来。
很快。
后厨房内煮好的热粥被依次端了出来。
这些热粥飘散出的似有似无的味道,勾得难民们一声接一声的吞咽,只等来个人喊声“开饭”,就像恶狗一样扑过去抢食。
兄弟二人虽然眼睛已经极力避开,不去看那些粥,但眼底再若无其事,也全是装出来的。
弟弟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飘忽,这些米粥的香气时刻刺激着他的味蕾,肚肠却得不到满足,依旧装的全是观音土块。
“观音土不能吃久了。”弟弟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中,“虽然附近的观音土穴不少,就连这片的村落都能找到了好几处。我们每天派人出门挖了土后掺和水、树皮粉搓成泥丸吃掉。但最多十天,十天后肠子就会被这些无法消化的土块尽数堵死。”
“到时候就算有食物,也压根吃不下了。无法进食的人,肚子再大,里面装有再多的土,也只能活生生饿死。”
谢尘钰瞳孔骤缩,脸庞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子攥紧弟弟的手腕,想起来对方只是个凡人,还是这副枯竭的模样,受不住自己的力气,急忙松开。
“为什么还要吃?”谢尘钰的声线止不住的颤抖,几乎带哭腔。
“饿啊,人饿到这种地步,就不是人了。是畜牲。”
弟弟顿了顿,温温和和地说出残酷无情的话。
“十天之后必死无疑这件事,所有吃了观音土的人都知道。但我们控制不住。我们实在太饿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只管往嘴里塞就好了。”
肚子里塞土的感觉并不比空着肚子好多少,每当肠子痉挛想要挤出土块时,疼痛感直叫人生不如死,反而更难受。
但是。
他们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很饿。真的很饿。
这对兄弟一齐无奈地想。
他们好饿好饿,真的好饿,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