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那两兄弟面露茫然,可以搓出泥的黝黑脸堂互相瞪视,“殿下,你有粮?是朝廷给我们送救济粮来了?太好了,朝廷送粮来了!”
他们放下老头的尸身,挺着肚子吃力站起来,“太好了!”
谢尘钰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踩到些横梗的硬块,险些崴脚摔倒。他低头,踢开脚下散乱的土块,土里露出了一具埋在里面的骷髅白骨。
谢余揪住谢尘钰的袖子,低声凑近:“殿下,我冒犯了,但是这些粮食只备上了来回行路的量,虽然还有些剩余以备意外之需,但是这么多人,你要分粮,分出去一半都不够他们吃的!”
那头,两个年轻人已经跑回人堆里,把这桩好消息传开。
那群人全都从土里滚起来,目光不再那么仇视,赤红的眼皮也被硬塞翻回去,可怜巴巴地望向这边。
虽然口上已经答应了要分他们粮食,但要分出去多少份量的粮食的确是个大问题。
谢尘钰有些纠结,正如谢余所说,饥荒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他如果只分出够这些人饱餐几顿的米粮,杯水车薪又有什么用?他们吃了这顿就没有下顿,继续吃观音土一直等到借粮的车队回南朝吗?
哪怕自己从北魏带回来了粮食,朝廷也会优先派发给大的城落。像面前这样一座小村落,可能会接受到供给,也可能没有。但不管有没有,谢尘钰很确信,这批人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
这些粮食是备来行路之用,也绝不能多分,车队来回需长途跋涉,没有充足的粮草万万不行。
“送佛送到西。”谢尘钰刚开口,沈期却也跟着反驳:“殿下,这回咱们送佛送不到西了,我们没有能管他们的能力。”
“走吧。”谢余声音高了几分,“趁他们还没有围到车队旁边,我们先行离开,等这群人围上来,恐怕就来不及脱身了。”
“我打算......”谢尘钰正要开口。谢余刚才高扬的那一道声音,却恰好传入正紧张等待的众人耳中。他们受了刺激,以为太子一行人真的要抛下他们不管就离开。
“不要!求求你,给一些食物!朝廷不是来发粮食了吗?我看到你们后面的车厢了,一车,两车......十四、十五,那么多车的粮食,为什么不分给我们?!你们不是有吗?”
兄弟中的一人率先冲来,跌跪在谢尘钰足前,哀求他道:“你们不是有吗?”
另一人却已经召集起村民,众人列行呈半月状,一齐慢慢地往中间围拢。
向谢尘钰苦苦哀求着的那人还在继续:“我知道金陵依旧笙歌艳舞,那些大官最近差了好多的镖师,也有坐马车从我们这个地方路过的,你看呐!”年轻人奋力瞪大眼,那眼珠子爆起,在眼眶边摇摇欲坠,他指着自己装满土块的肚子:“我们饿成了这个模样,他们却一个个肥如我们村口的老母猪!”
“我弟弟苦读了那么多年经书,他今年就能参加院试,一定能取个桂冠!他将来一定会是一名好官,和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不一样!”年轻人后退半步,脑门重响磕在泥土地,一个晌头已经留下了血印,第二个血流如注。谢尘钰赶忙把他扯起来,却拗不过年轻人还要继续磕。
年轻人唯恐自己没机会磕头后,也没有机会帮大家讨到官粮了。
他的弟弟也拦着身后的村民,一行人都没有上前抢食,只是围在周围安静地等待谢尘钰最后的决定。
谢尘钰无视了身后部将们踌躇的神色,一把将年轻人拉起来:“我会管你们的。”
“但我只分给你们一批粮食并没有什么用。”
沈期听完这话,觉得太子殿下还是明事理的,刚想抒出一口气,却又因为谢尘钰随即说出的下一句话心跳到了嗓子眼。
谢尘钰深吸一口气:“你们跟着我们车队继续前行,我会负责你们的口粮,直到觅到下一个有食物的地方。”
沈期:“!”
谢余也疾呼:“殿下,我们此行一直在往北边走。北魏境内情况或许会有好转,但在那之前,我们不会遇见任何可以另行安置这群人的地方。”
相当于除了江拂西这个病患,他们的队伍还会多起码二十张干吃粮的嘴,扩大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
这些人已经饿成这个模样,靠自己脚步跟上车队的速度绝无可能,只能钻进运粮的空车厢等着马匹拉他们走。行伍的速度也会受到牵连。
一想到因为这个决定,接下来会引发一大堆亟待解决的毛病,谢余脑袋就发疼。狭长的眼帘轻颤,长睫上沾了几滴夜里的霜露。
谢余见谢尘钰一意孤行,并不想听任自己的劝阻,脸白了几分,想拉沈期一起劝诫。
沈期却想起谢尘钰素日以来的性子,知道光靠劝是劝不动的,已经摆出了一副“听之任之”的神色。显然已经接受了谢尘钰的决定。
谢余乏生生地苦笑一下,不再继续劝阻了。
谢余也闭了嘴。
“你们上车吧。”谢尘钰吩咐随侍,每人分到几个村民,安置在自己负责的运粮车上。
这群人当即七手八脚往车棚上爬,挤满了车厢和车顶。沈期看着悬挂得满当的车厢,吞咽了一口唾沫。
江拂西听到外面的动响,迷糊间吩咐徐满坞去外面看一看情况,徐满坞撩开帘子,看见后面新驮的二三十号难民,骇怪翕动嘴唇,侧首看了眼车队最前方。
谢尘钰正在策马行路,身后跟着的谢余和沈期各自陷入沉思。徐满坞顿了顿,松开拨帘子的手,回到车内,对着江拂西摇头:“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是多载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