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转头想问他,却发现他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并没有真的睡着。
车驶过一座跨海大桥,钢索在月光下如同竖琴的琴弦。忍诚突然坐直身体,从琴盒夹层取出一张对折的乐谱:"其实,我写了新的间奏部分。"他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打着节拍,"这里,应该加入钢琴的琶音..."
我的指尖不自觉地在大腿上模拟着琴键的触感。忍诚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掌翻转过来:"第三小节是这样的。"他的食指在我掌心轻轻划动,像在描绘音符的轨迹。
掌心的纹路仿佛变成了五线谱,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我的耳根一阵发烫。
"咲夜的手真的很好看,适合弹钢琴呢。"他忽然说,目光落在我修长的手指上,"但上次演奏会,你弹肖邦时小指总是不自觉地紧张。"
我惊讶于他的观察力。那场演出已经过去三个月,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小习惯。"你之前也说过我很适合弹钢琴,但是紧张是因为那段跨八度..."我小声解释,却见他已经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试试这个。"盒子里是一对银色的指套,内侧有柔软的硅胶垫,"奈绪子帮忙设计的,能减轻手指负担。"
指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内侧刻着细小的音符图案。我试着戴上,发现关节活动异常灵活。"你们什么时候..."
"上个月你练琴到深夜那次。"忍诚低头调整指套的位置,他的发丝扫过我的手背,"我在音乐室窗外听见你反复练习那段,就知道该找奈绪子帮忙了。"
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指套盒滑落到座位下。我们同时弯腰去捡,头不小心碰在一起。忍诚身上淡淡的松香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海边阳光的味道。我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小块晒伤的痕迹,应该是下午在礁石上演奏时留下的。
"疼吗?"我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那块发红的皮肤。忍诚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没关系,以前练琴时被琴弓磨破的地方更..."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藏在衣领下的另一道旧疤——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前,连续练习八小时留下的印记。
初穗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什么,我们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迅速分开。忍诚的耳尖又红了,他假装整理琴谱,却把同一页翻了三次。
我望向窗外,发现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水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轨迹,像即兴演奏的音符。
雨越下越大,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像低沉的鼓点。忍诚从背包侧袋取出保温杯,倒出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茶香弥漫开来,混合着皮革座椅的气息,让人想起老旧音乐厅的后台休息室。
"尝尝,是初穗特制的混合茶。"他递过杯子时,我们的手指再次相触。这次谁都没有立即缩回,任由温度通过薄薄的杯壁传递。
茶里有淡淡的柑橘香,还有某种我说不上来的草药味道,温暖得让人眼眶发热。
车载音响不知何时又响起了《月光》,这次是钢琴独奏版本。忍诚随着旋律轻轻哼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我熟悉这首曲子每一个转音,能从他嘴唇的翕动中补全整个乐章。当演奏到最抒情的段落时,他忽然望向我,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我没能读清那句话。因为就在这时,初穗的轮椅突然发出电子提示音,显示电量不足。由美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翻找充电器。
天满光被她的动作带得一个踉跄,差点压到正在熟睡的光明。奈绪子叹了口气,从随身工具包里取出备用电池,眼镜片上反射着手机屏幕的蓝光。
在这片混乱中,忍诚悄悄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有琴弓磨出的茧,却异常温暖。我反握住他,感觉他的脉搏正通过相贴的皮肤传来,与《月光》的节奏渐渐同步。
雨停了。云层散开处,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没有人看见这转瞬即逝的光芒,除了我们——因为在那一刻,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忍诚的手指在我手心轻轻收拢,像是要抓住那颗坠落的星星。
"下次合奏,"他的声音混在轮胎碾过湿漉漉路面的声响里,"我想试试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我点点头,发现司机大叔正透过后视镜对我们微笑。音响里的曲子恰好切换到下一首,是我们在海边即兴创作的那段旋律的完整版。原来他早就录下来了,还偷偷做了编曲。
初穗的轮椅重新亮起电源灯,奈绪子推了推眼镜,继续低头看她的机械杂志。由美和天满光又靠在一起睡着了,光明则开始小声打呼噜。一切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骚动从未发生。
只有我们交握的手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车驶入隧道,灯光在忍诚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他松开我的手,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轻轻放在膝上。
没有拉奏,只是用手指虚按着琴弦,在黑暗中无声地练习指法。我学着他的样子,在空气中弹奏看不见的琴键。
当我们同时"演奏"到第三乐章时,车子驶出隧道。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忍诚睫毛上沾着的一点细沙——那是海边篝火的灰烬,是我们共同记忆的证明。
车子驶入城市边缘时,天已微微亮起。晨光透过薄雾,在车窗上晕染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初穗揉着眼睛醒来,由美和天满光也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只有光明依旧歪着头,睡得毫无形象。
忍诚轻轻合上乐谱,将小提琴收回琴盒。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我望着窗外渐渐熟悉的街景,忽然有些不舍——仿佛只要车子继续行驶,这段海边的时光就能永远延续下去。
“到了。”司机大叔温和地提醒。
民宿的海浪声、篝火的噼啪声、合奏的旋律……一切都被城市的喧嚣取代。
“下次我没去看日出吧……”忍诚的声音突然冲破夜晚的宁静,他背起琴盒,看向我。
他的语气平静,可眼底藏着只有我才懂的期待。
我点点头,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光滑的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