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凌寒头痛的厉害,正欲翻身,就被医生摁住了。
“别动,”军医说:“针还没拔下来。”
凌寒眯眼,才堪堪看清自己身体下有几处闪着锋利的银光。他疑惑道:“怎么还在将军府?”
“你操劳过度,半路晕倒,被宗延送了回来。”军医顺手捂住凌寒还想发声的嘴,道:“别说话了。你现在气血两亏,再说话估计又要晕。”
“这样啊……”凌寒想了想,便继续倒头昏睡过去。医生看他没什么其它问题,只是还要恢复一阵,于是他把针拔了,准备去监督厨房煎药。
军医离开时步履生风。如果距离得足够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呢喃:“一直治外伤,都快忘了我本是学内感症的了。”
可惜凌寒还没睡熟,陆天眠就踏着铁蹄声回来了。
一回到府中,陆天眠直奔凌寒休息的房间。虽然医生万般嘱咐房间一定要静,但众人想着少将军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也没刻意拦。只有赛盘尔提醒了一句:“少将军,医生说过公子要静养。”
陆天眠点点头表示明白。
陆天眠一进门,看见凌寒半裸上身、绞着被子,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凑近看才发现军医那几针是芒针,粗得可怕。针进针出留下了几个血窟窿,乍一看像是给他前胸后背扎了个对穿。陆天眠由衷感慨道:“还挺吓人。”
于是陆天眠坐到床边,帮他把被子掖好。转头去看军医留在桌子上的诊笺。可惜军医的字迹实在是潦草,陆天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纸上龙飞凤舞的究竟是什么,只好作罢。他想:等会军医来了,我再问他吧。
再过片刻,凌寒彻底醒了,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陆天眠紧握着他的手。
又缓了一会,凌寒才道:“……你带我回去吧,我总得看看什么情况。”
陆天眠劝道:“休养几天吧。”
凌寒摇摇头。
“那等会医生回来,你先把药喝下去。喝完我们再出发。”
“好。”
军医端着药进来,凌寒飞速地将药喝完了。陆天眠用眼神暗示军医说点话,叫凌寒留下来。但军医没有遂他的意,而是说:“公子的脉象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
陆天眠问:“他得的什么病?”
军医不满地呶呶嘴,用手指了指诊笺,示意陆天眠自己看去。——他资历很深,从陆行阙出关后便一直跟在身边,因此也是陆天眠半个长辈;且他为人有些迂腐,总喜欢摆点长辈架子。
陆天眠见状,无奈道:“就是因为看不懂才叫你给我解释的啊。”
“就是劳形伤神、心肺阳虚;加之马上颠簸,他的血气供应不上,故而昏厥。”
“这样啊。”陆天眠对凌寒说:“那我们等会就别骑马了。”
“嗯……我可能走不动。”
“没说让你走。”陆天眠看了眼外院,说:“外面刚下过雪,眼下凉得很,脚沾地难免会染了风寒。我背你好了。”
“能行吗?”
“行啊。但你得答应我看完以后我们就回来。你这病得养。”
出了房门,陆天眠背着凌寒回府。雪白的狐裘大氅披在凌寒身上,凌寒竟也不怎么感觉冷,只是昏昏沉沉,气儿仍上不来,压得他很难受。
陆天眠似乎感受到了凌寒的不适,怕凌寒掉下去,于是将他扣紧了些。陆天眠柔声道:“如果实在难受,咱就别去了。”
“还是要回去的。”凌寒无力道:“马上过年了,我总得把家里收拾清楚。我姐姐真的走了么?”
“是,他们真的走了。昨天我爹到的时候,除了我们埋伏的人、刺杀你的御营军以外,府里空空如也,连厨师下人也没留下。”
“……好吧。也好。今年只用做自己的饭,倒也省事。”
“你过年一般都吃些什么?”
“年糕……嗯……煮年糕吧。还有狮子头,但是我做不来。我记得王家做的蟹粉狮子头最好吃,还有胡家的红烧肉、陈家的鱼。我都很爱吃。”
陆行阙笑道:“都是小菜啊。在洛阳哪个铺头有卖?我还没吃过,今年也买一些回去让大家尝一尝。”
“大菜。”凌寒深思恍惚,“对了,昨天皇帝来我家里了?他决定怎么罚赵庭瑞?”
陆天眠说:“他是丞相之子,还能怎么罚。就是把他和我爹一起发配塔城罢了。哦……还有,不用麻烦你去找萧喆了,皇帝叫赵真自己去和萧喆解释。”
凌寒没想到会戳到陆天眠心窝子,讪讪地说:“这样啊……”
陆天眠不以为意,“人家还瞧不上呢。”
凌寒岔开话道:“还有好多事情说不通啊,谁抛的尸、那些盐去哪里了,都还没解决呢。这案子竟然就这样草草了了。这可是我到洛阳两年办的最大的案子……”
陆天眠安慰道:“别多想,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此番牵扯到丞相,连皇帝也不好定夺。年前结束也好,还能给你放一个清闲的年假。”
“今天廿五了。”
“嗯。”陆天眠说,“我们那边的习俗说:廿五灯亮来年就旺,所以家家户户都会点上灯,挺热闹的,只可惜我没见着多少回。一般烧的都是战火……”
“洛阳不打仗,你和将军今年可以点上灯了。”
“好啊。”
即使凌寒对点灯的故事很感兴趣,但他真的没力气再说话了。只好把头挂在陆天眠肩膀上,下巴抵着,自动将嘴闭上。
陆天眠同他再走了一阵,终于到了。
凌寒看着灰烬血迹遍布四处的房子,顿生气短,但最终没说什么。他回头看着陆天眠,陆天眠也难为情,还以为凌寒至少会抱怨两句,却只听凌寒开口道:
“多谢你送我一趟。”
“……昨天动静有点大,要不我把房子收拾干净再走?”
“反正我也清闲,我慢慢拾掇就行。”
陆天眠还是不放心,“我总不能把你这个病号独自留在这里。”
凌寒握住他的手道:“我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静养几日。你放心走吧。”
陆天眠深知凌寒是身心俱疲,只想自己静静,——过年、刺杀,两个紧要关头,他家人竟都毫不犹豫抛下他跑了,这换谁都开心不起来。但同时他的良心又有些过不去,毕竟昨天也是他拦住了凌楣没让她带走凌寒。
此时凌寒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不走也确实不好。陆天眠只好说:“好吧,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退出凌府,陆天眠想:让他自己静静,晚些时候我再借着送药的名义过来好了。
凌寒感受着空旷萧瑟的府邸,缩到被子里将自己裹紧了一些。方才一小段路已将他所剩无几的精力消磨殆尽,现在他全身都难受,脑子一片混沌,甚至错觉到医生今日扎的针口与他旧日脊骨上的伤痕交错,阵阵钝痛在骨头上此消彼长。他手指无意识绞着被子,痛苦地紧闭双眼,直到终于昏睡过去。
临过年,那边禁军放假放了大半,只剩下几个轮值班的在岗。虽然陆天眠个人认为假期才是弯道超车的好机会,但禁军内部大唱反调、坚决不训练,陆天眠也没什么办法。
陆天眠回到家,陆行阙也恰好下朝了。
陆行阙朝服未脱,就直奔陆天眠,问道:“凌寒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他走了。”
“什么?!”陆行阙厉声呵斥道:“你怎么做事的?他一个病号你就让他自己回去?!万一路上出什么事了,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陆天眠自知理亏,但也略过了宗延送凌寒那段,只是拍了拍父亲的肩,轻声道:“路上没事,我护送到才折返回来。眼下他情绪不是很好,等晚些时候我再去把他请过来。……放心,他的剑在我手上,他不会不来。”
陆行阙听到陆天眠的处理方案,态度这才缓和下来,淡淡道:“嗯。届时我与你同往。”
陆天眠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随后他又说:“我先去把凌寒要住的房间收拾起来,也把他的剑挂好。”
“去吧。”
军医一直在后头听着二人的对话。待陆天眠离开,军医这才探出来。他悄然将陆行阙拉至一边,恭敬道:“将军。”
“嗯?你给他号过脉没有,他身体可有什么问题。”
“臣已为他针灸。”
“我看看。”陆行阙伸手就要提走军医腰侧的针包,军医想阻拦,但为时已晚。陆行阙打开布帛一看,不满道:“怎是芒针?这孩子又没惹你。”
军医不慌不忙,没有直接回答将军的问题,只是说:“将军可记得于禁于文则否?”
陆行阙身形一凝。
军医拱手,继续道:“还望将军明察、明辨、慎行、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