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本就虫子多,眼下又是夏日,蚊虫肆虐的季节,才躺了一会儿,姜见黎的胳膊上就被叮咬出一排圆鼓鼓的蚊子包,又肿又痛,又麻又痒,十分难受。
绛音给她敷了药膏,但是并没有立竿见影之效,痒得她在草堆上辗转反侧。
姜见玥被惊扰得夜不能寐,索性翻身坐起,隔着乌漆漆的夜色问,“你究竟打算何时行动?”
绛音闻声摸索过来,用一截树枝拨了拨余烬。黑暗中传出几声树枝折断的“咔嚓”声,不多时,余烬之上便燃起了一簇火光,照亮了屋舍一隅。
姜见黎只得跟着起身,打了个哈欠,转动手腕分散胳膊上的痒意,“臣不是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耳旁的蚊子的挑衅声扰得姜见玥火冒三丈,“究竟还要在草屋里待到几时?”
“啪,”姜见黎双手一合,拍死了一只蚊子,用稻草擦了擦手才开口回答,“县主待不下去,大可自行离开。”
她巴不得姜见玥赶紧走,可是姜见玥打定了主意,偏不走。
姜见玥像是猜透了姜见黎,言语恨然,“我若一走,你便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浑水摸鱼的事,你何时才能记得你姓姜!”
又一只蚊子死在姜见黎手中,她听罢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县主不是巴不得我不姓姜么?我此回若是作茧自缚,挖了个深渊将自个儿埋个彻底,县主不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姜见玥顿时眼前一阵发黑,“你倒是将自己当回事儿,觉得能与我一争。”
这话听着张牙舞爪,实在不是姜见玥的风格,有那么一瞬间,姜见黎觉得姜见玥是故意的,她故意佯装出同平素不一样的自己,暗中给她设伏。
翊王爵位只有一个,她想,她也想。
万人之上,众生仰望,试问谁不想。
可是姜见玥这么做,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她拖在此地,实在是杀鸡取卵,当初不救她不就好了?
思来想去,姜见黎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姜见玥此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有些高,既要嬴,也要赢得光彩,赢得堂堂正正。真是可惜了,遇上她这么个小人,她可不管什么堂堂正正不堂堂正正的,她只要嬴,只要得到想要的,至于用了什么手段,经历了什么过程,她都不在乎。
她笃定,姜见玥会输。而看在姜见玥三番五次帮她救她,又迟早会输给她的份上,姜见黎决意这几日顺着她些,尽量不同她针尖对麦芒,可别将这位岐阳县主气病了。
“臣本卑贱,自是不敢,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臣为天子臣,自然应当鞠躬尽瘁,为天子谋……”
“嘘!”绛音猝然熄灭了篝火,“外头有动静!”
二人连忙住嘴,侧耳倾听。
是有动静,却不是旁人,是二人都十分熟悉的暗号。
贺准同仇良弼定策,决定于翌日将林沽之事结案。此事是姜见黎生前亲自过问,指明要严查的,如今姜见黎虽不幸身亡,但是作为她的副手,傅缙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贺准头天主动给傅缙传了话,询问他明日是否会到场听案。
傅缙似乎已经接受了姜见黎身亡的事,更意识到此次赈灾并非如他想得那般容易轻巧,对贺准的态度比从前恭敬了些,对于贺准的请示,他也不曾质疑。
贺准乐见其成,结案那一日,刻意多走了两条街绕道去官驿接上傅缙。
“太仓令近日睡得可好?”贺准觑着傅缙的脸色,关切地问。
明知故问,不安好心,傅缙还得耐着性子回答,“贺刺史瞧出来了?哎,下官的确夜不能寐。”
贺准恳切地握着傅缙的双手,盯着他眼底的乌青道,“太仓令果真是位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姜主簿骤然身亡,您多有忧思,却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
傅缙收回双手摆了摆,“陛下派下官等前来赈灾,却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灾是一点都没赈,来日回京,下官有何颜面面见陛下。”
贺准冲傅缙挤眼道,“太仓令何出此言,陛下惜才,太仓乃我昭兴一朝首位探花郎,陛下怎舍得怪罪。”
傅缙闻言,沉重地叹了口气,“可主簿出身王府,身后乃当朝摄政王殿下,若殿下执意责怪,要下官为主簿之死负责,下官还能逃脱吗?”
贺准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宽慰道,“太仓令您实在是多虑了,殿下又不是不辨是非之人。”
傅缙听罢,面色沉郁,贺准看在眼中,吩咐车夫加快车程。
江南道府衙公堂,仇良弼早就于堂上正襟危坐,他本主管江南道军政,刑法诉讼不在他的职责之内,但林沽官位虽小,官职却不一般,因而他作为本案主审,也说得过去。何况地方官吏们对仇良弼亲审此案都是乐见其成,有脑子的都知道此案蹊跷,里头水深,寻常碰不得,总管想亲自过问,也省得他们日后有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