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旬月滴雨未下,地里干涸得出现细微的裂纹,交错延伸,像是疯狂旁逸斜出的枝丫,萧贞观站在裂纹交叉处,被伞下隔绝出的阴影笼罩着,仿佛自成一方,与外隔绝。
暑气蒸腾,从裂纹处弥漫上来,蒸得萧贞观双眼发昏,视线模糊。
字条上写了什么?怎么一点都看不清?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青菡才觉察出萧贞观的异样,她轻声唤道,“陛下?”
萧贞观忍不住揉了揉双目,再次低头看去,手中字条上的字依旧模糊,她不得不递给青菡,“上头写了什么?”
青菡接过字条的手轻微地颤抖,萧贞观狐疑地看过去,“你抖什么?只是让你念个消息而已。”
一旁的岑副监顿时紧张起来。
青菡稳住心神,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念道,“主簿坠江,仇遣人入京报丧。”
岑副监心神大震,蓦地抬头望向萧贞观,连不可直视君上的礼节都被他全然抛在了脑后。
“哦?坠江?”萧贞观好似听到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面上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喃喃重复道,“坠江,坠江了啊?”
随着最后一声呢喃落下,空中飘起了雨滴,雨滴越落越急,越来越大,不多时,苍穹之上,乌云从天边翻涌而来,遮住了头顶最后一丝日光。
。
“陛下,落雨了。”青菡担忧地提醒道。
萧贞观不为所动,入定一般驻足在田垄之上,目光不知瞧向何方。
霎时,天际雷光四闪,“轰隆”一声起了头,雷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青菡急忙推了推萧贞观,“陛下!快回宫吧,打雷了!”
萧贞观如梦初中,懵懂地抬头,“打雷了,回宫吧。”
“吴大监,快些出去通报,陛下要回宫,让车架驱使到园门前!”
吴大监忙不迭出去唤人。岑副监见萧贞观面上淡淡的,对姜见黎的死讯表现得极为平静,心中忍不住欷歔,果真无情最是帝王家,二人便不是亲姊妹,亦为同姊,陛下这般反应,便是对主簿的死讯毫不在意了,对待主簿尚且如此,不知主簿不在了,万作园日后又会何去何从?罢了,他只是一介毫末之臣,就算有心,也断不可能左右君上的心思,且做好分内之事吧。
“臣恭送陛下。”岑副监就地跪下,对萧贞观行以大礼,“主簿英年早逝,为国捐躯,还亡陛下节哀。”
萧贞观本已在青菡的引导下转过身去,闻言脚下一顿,又回过身看向了岑副监,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姜主簿虽身死魂消,然她在万作园之上耗费的心血却不可白费,岑副监,便由你暂代万作园监一职,好生按照姜主簿生前遗愿,打理万作园吧。”
岑副监郑重地叩首,“臣遵旨。”
上了马车,萧贞观靠在车壁上,狂风卷起车帘,拍打在身上,啪啪作响,不一会儿,她搭在膝上的手背就红了一片,但是萧贞观感受不到,在青菡想要束住车帘的时候出言阻止,“不必,就如此吧。”
“是。”青菡屈身退至一旁,暗中瞧了萧贞观一眼,冷静不似作假,眸中浓重的逃避之色也不似作假。
车帘起伏,遮住了萧贞观的双目。
太极宫勤政殿里,出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萧贞观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儿给阿耶请安。”
太上皇负手转过身来,打量着萧贞观面上的神色。
殿外雷声交加,萧贞观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阿耶怎么过来了?若有事,派人唤儿去太康宫便是,外头下了雨。”
自从萧贞观登基后,太上皇极少来太极宫,今日冒着雨也要过来,为的是什么,萧贞观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阿瑜去了荥阳,她身边跟去江南的暗卫将传书传到孤这边来了,江南的传书,吾儿已经收到了?”
萧贞观点头道,“收到了。”
太上皇一挥手,青菡领着殿中宫人尽数退下,殿中只余父女二人。二人谁也不开口,就这么对望着。
殿外雷声穿过四壁,在宽阔的殿中回荡。
萧贞观的眸子同殿内的光线一般昏暗,面色却比太上皇所预料得要平静。
乌云遮住了日光,期望遮盖住欲望。
“吾儿对姜见黎之死,可有什么想法?”太上皇问。
萧贞观没有想法,从听到死讯的那一刻起,她就什么都想不到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人君,该是什么反应。
“儿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