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吃吃笑起来,垂着头,看自己几近透明的掌心,“上官令早在河中就死了,是我有贪念,想要见一见你。”
遇上惊天变故时,人或有两种反应,一是惊天动地,一是面不改色,冷静到极点。
褚英的力气早在生前就耗尽了,她听他的话语,依稀猜出一些,却没有现在去面对的打算,只是旁敲侧击,想他快点从梦中醒来。
快一点醒来。
“你如何替的了他?”褚英还是问了。
对面那人自嘲:“你讨厌我欺骗你。”
“你骗过我。”
“衍州……在衍州的时候,我很想陪着你……”他更加溃败,梦境和现实交错,迫他剖开自己的心,里面空落落,唯一一点酸甜的盼头,全部与她相关。
褚英直起背,离他稍远一些了:“主簿。”她侧过身,窥他背后:“这回竟然不是悬丝傀儡吗?主簿费心,连他的家人都骗过去了。”
“阿婴……”他陷进梦里,梦中反复循环他的不堪,“你好么?”
“……”
噌——
木凳腿在地上划出长痕,褚英倏地站了起来,打断他:“够了。”
褚英扯着他起身:“你违令出现在华亭,伤你魂体,快回酆都!”
赖小楼拦她:“何必如此心急,你想他走,不见得他愿意离开。”
赖小楼越过褚英问李息:“主簿大人,愿意回你的酆都吗?”
他回到起点:“还给我——”
她继续刺激:“还给你什么?他们想要的至宝是美人,是金银财宝,封侯拜相。你呢?你在我的眼睛里看见的是什么?”
他坐在那里,宛若受了千百年风雪的石,不消人触碰,早一片一片地裂开了。
“把她的心还给我——”
褚英蓦地盯住他。
“你要我的心?”赖小楼轻笑,又对褚英道,“那你呢?你要不要我的心?”
褚英静默良久,涩声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赖小楼款步走上前,牵起她一只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从来都在,只是你从来都假装看不见。你不愿承认,即便哪怕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是害怕。为什么呢?”
褚英终于看清她异彩的瞳孔。
“他们都想要我,可他们都走错了路。只有你们走到终点,站在云上的最高。你赢了,我将把自己的一切都奉送给你。”
她呢喃,瞳孔倒映褚英的面孔。
而褚英的眼中,倒映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心。
是她的心。
是太子敏毓握着镶金嵌玉的精巧匕首,一刀一刀挖出的心。
“七窍玲珑心……”他疯魔了,痴迷地望着手中血泊中异样夺目的心。
至真至纯。
原来它竟是这般如琉璃透明的宝石。
“我和你共生共亡……”赖小楼的身影逐渐透明,“阿婴,我困在酆都的时间够久了,莫要再让我颠沛流离……”
轰隆——
是迷宫之外的震颤。
云上失去殿顶,晴空万里的天忽闪现青紫的霹雳,瞬息之间,天空暗沉,厚重云层后酝酿一场倾盆大雨。
滚雷一个接着一个,劈向云上宫殿。
它华贵的砖瓦化作青烟,犹如被抛弃在水中的泥塑,撑不住形体,上下左右同时分崩离析。
红眼的妖降落云上,她腕间飞出粗壮的藤蔓,首当其冲,缚住褚英。
“多谢你!它躲在云上不肯见我,我硬抢又怕损了它的灵气。”那夜消失的树妖现身,“多亏郡主诱它现行,你生前身后,都是一个有用的人!不枉我留你生路!”
褚英记起在夜雨潇湘图时,若虚所说的话。当时只道是狡辩,但她心里清楚,在画中躲了近百年的人,没必要隐瞒她。
褚英对树妖道:“我该叫你真人吗?”
女子脸上浮出奇异的笑容:“你这般懵懂天真的模样,倒一如你我在华亭初见的时候。”
这便是承认了。
褚英说:“那时我不过七岁。”
她颔首:“可我已经等你几百年了。”
“为了什么?”褚英说,“是这颗心吗?”
她再次露出那种古怪的笑:“如今再问还有什么意义,我给过你数次机会,好阿婴,你已经享过人间最好的命,可以去死了。”
褚英挥剑砍断迅猛袭来的绿藤:“好不容易找到你,叫我这样轻易去死,我可不愿意!”
树妖定定站着,漫不经心:“你想抵抗我?”
她周身迸发强劲的灵力:“命该如此,你如何抵抗?满天神佛,你又如何抵抗?”
天雷滚落,轰然砸地,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颗悬浮的心收了回来。
“千百年的时间,还不能令你悔悟!孽障,你不该入轮回!”
树妖拧身,欲离开,一道漆黑的长影忽至,试图夺过他掌间的玲珑心。
她猛然顿足,黑影蹿进她的身体,激得她震颤不止。
下一刻,红光现世,一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立于云巅,俯视众生。
“曹大人……”褚英挥剑的动作慢了。
曹大人两指微动,树妖体内的黑影被抽离出来,瘫软在地,竟是烁着磷光的巨蟒。
饶是褚英再不愿面对,她不得不一边后退,一边牵起陷入虚妄的身后人.
“李息,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