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最后一划定格在空中,所有乐声一同鼓动到最高潮,再随着他的动作齐齐落下。
台下的人群挥动白色的荧光棒,发出似浪潮般的喝彩尖叫。
所有人起身,向观众鞠躬致意。
乐团从后排开始下台,秦止宁是最后一波。她站在队伍末端,踏下台阶,沿着排练的路线绕到舞台后面离开。
黑夜将一切都纳入他的麾下,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整个世界昏暗又嘈杂,秦止宁扶了扶眼镜,紧跟着走在前面的学姐,右手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慎重地踏出步子。
耳边传来主持人下一个节目的报幕声,她缓慢走着,离喧闹的声源越来越远。
今晚的月亮也许被兴奋的人类吵的睡不着,格外显眼地挂在夜空中,秦止宁侧仰头,看了眼散发温和荧光的圆盘。
只淡淡一瞥,接着她低下头,眼神却在半空中突然顿住,秦止宁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
后面的女生拍了拍她:“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秦止宁回过神,小声说道:“辰月,有朋友找我,我先走了,麻烦你帮我说一声,谢谢。”
秦止宁左手还提着小提琴,缓步走向操场边缘那处明亮灯光照耀的地方。
走进,她才发现对方的呼吸有些沉重,胸膛在轻微的上下起伏。
又是背光。
她看不清席作存的表情。
秦止宁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在这儿?”她转头看了看后面的舞台和人群,笑了笑:“这里可什么也看不见。”
又有一拨人从旁边的大门里涌进来,这里顿时有些拥挤,席作存的声音又轻又淡:“你接下来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们去操场外面走走吧。”
秦止宁点了点头。
学校一半的人流量都在操场,剩下的一半要么在教室学习,要么就是在宿舍,于是相比平时,学校道路上人异常的少。
席作存刻意放慢脚步,他们两个顺着东西主干道,隔了半米,并排走着。
席作存平复了刚才跨越半个校园跑过来的急促呼吸,他侧过头,和平时一样,声音含着温和的笑意:“我才到,没赶上表演。”
秦止宁想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她有点快速地说道:“那你不看后面的演出了吗,是不是找不到空位置?我帮你……”
“不是。”席作存缓缓摇头。
他转过头,凝视着秦止宁被风吹起的碎发。
秦止宁的眼神一直落在金光闪闪的前方道路上,她听到席作存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天下午临出发时,导师通知我林如海教授来了华海,希望我和学长学姐去和林教授打声招呼。”他轻笑一声:“不过我没想到时间有点久,中途不能离开,刚结束,我就赶过来了,到门口刚好碰到你经过。”
秦止宁有点懵——他这难道是在向我解释吗?
她斟酌地说道:“我知道林如海老师,在书上看到过。”秦止宁由衷地点头:“真不错,这种当面交流的机会很难得,能学到不少,你的导师人也很好诶……”
听她越说越偏,席作存忍不住笑出来:“没能赶上表演,我有点遗憾。”
秦止宁不解地眨眨眼:“有直播的,可以回放。”再说了,现在表演还没完呢!
两个人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秦止宁观察了一下周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通往数学楼的小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席作存声音低沉又郑重,带有一丝故意的意味:“我的意思是——没能看到你的表演,我很遗憾。”
“你”字停滞了一瞬。
说完他笑了笑,轻轻拨动了一下手指:“小时候家里人还挺想让我学小提琴的,觉得它看起来很优雅,不过被我拒绝了,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他摇摇头,接着说道:“作为朋友,应该来给你捧捧场,可惜……”
话说到一半,身后传来温柔绵长的琴音将他的声音淹没,席作存倏地停止了言语。
他转过身。
秦止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停下,站在两米以外。
晚风变成温柔的海水,在小提琴沉静的余音中摇晃,竟比这昏黄的路灯更加让人迷离。
秦止宁站在路灯挥洒的光影之下,地面打下一团椭圆的“舞台”,橙色的光将她牢牢包裹,疏离却又不冷漠,清冷却又温暖。
席作存看着秦止宁目光沉静地盯着琴弦,渗出暖意的细长手指灵动地在琴弦上舞动,光像水纹一样随着她的动作在珍珠耳环上流动,就像今晚的圆月。
席作存觉得自己可能也近视了,要不然怎么会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对方。
在幽静的林荫道旁,他安静地欣赏着独属一人的乐曲。
时间缓缓流淌,最后一道琴声如羽毛飘下,轻柔婉转。
秦止宁放下琴弓,对着席作存笑了笑:
“现在你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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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温度一同升高的是大学生们的血压。
因为期末周到了。
整个校园游荡着返祖的野人——面色蜡黄,嘴唇干裂,食欲大增,头发干枯毛躁,肌肉萎缩。
秦止宁每天早上把许烟澄从被窝里拉到图书馆,到了晚上十点才回宿舍。
整个图书馆像崭新的墓园,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丧气,拿着书眼神呆滞的幽魂们在走廊来回走动,桌子上一排一排挤满了坐立不安、唉声叹气、患有精神性混乱症状的莘莘学子。
秦止宁拍了拍旁边脸快要贴在桌面的许烟澄,她一个激灵坐直,深深叹了一口气,使劲撑大眼睛继续看书。
坐在座位上久了有些犯困,秦止宁抱着笔记加入幽魂队列去背书,她倚靠在二楼玻璃围栏,头顶是巨大的圆形玻璃穹顶,阳光倾泻而下,将楼下宽阔的中庭圈进温暖的结界。
秦止宁一边小声背书一边侧头看向脚下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人流。
她翻了一页笔记,眼神顿住——
本子右侧留白处,是她上课饿得受不了时画的简笔画——一只哭唧唧的小包子,下面大笔一挥留下了本人的深切感想:好想下课吃二食堂的水晶包!
不过此时此刻,这只忧伤的小包子圆滚滚的脑袋上,贴着面带笑容的另一个包子,旁边是潇洒肆意的三个大字——席作存。
秦止宁眼睛转了转——
想起来了!
是那天送花……
想到当时的情景,秦止宁尴尬地摆动了一下脚。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席作存的字,相比第一次没戴眼镜时看起来有一丝模糊的笔迹,没有极度贴近纸张带来的眩晕感,这次异常的清晰。
都说字如其人,秦止宁感觉这三个字就像在茫茫无垠的白色雪原上,用新折的柳枝抚动松软的浮雪留下的痕迹。
脑海中响起字迹主人的声音——“没能看到你表演,我很遗憾。”
昨天晚上,她听到这句话时愣了愣,然后停下脚步。
席作存仍缓缓向前走,秦止宁看着他的背影,树叶的影子在他的衣服上不断飘过。
秦止宁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拢起,她听见轻微的“咚”的一声——指尖滑过琴弦,发出短促的声音。
她微蹙眉心,低头看向手中握着的东西。
随后,秦止宁将小提琴架在肩上,在夜晚的风中吹了片刻,琴身有些凉意。她闭上眼睛,手腕轻轻挑动,弓与弦触碰,一同战栗,乐音像清澈的溪水慢慢流出。
……
拉了一小节,秦止宁就后悔了。
她开始在心里碎碎念:好尴尬,我怎么就在大街上开始拉琴了,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