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描述他对胡潼的感情,他对她当然是有爱的,家人之爱,但那样的感情太过温柔平和,常常被另一种感情压过去。
敬畏。
胡潼身上总有着一股劲,让程舟又敬又怕的一股劲,但也正是这股劲,给了程舟勇气,推着他做了人生中许多的决定。
程舟也学了理,继续扮演着火箭班里那个学习刻苦但成绩平庸的小透明角色,但他没有再抱怨过一句。
说程舟是小透明也许不够贴切,他自有他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交了手机,但几个相熟的男生时常笑嘻嘻地告诉他,“老程你上表白墙了!”,“老程,又有人捞你!”,“老程,我的初中同学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给了啊!”,诸如此类,源源不断。
每到圣诞,程舟总是收到最多苹果的人。红红绿绿的、被纸盒或玻璃纸包裹的苹果,堆满桌面,塞满抽屉。有人调侃:程舟座位上的苹果味再过三天都散不干净!
面对海量的、陌生的善意,程舟是彷徨的,他怕处理得不好,伤了别人心,也怕让某人误会。
所以,他换上了纯黑头像,昵称改成了好好学习,个人签名写着天天向上,从不发动态,回复消息也多采取拖字诀,拖到对方提的那个话题不再时兴,他悠悠回复:“抱歉,才拿到手机。”
偶有过分热情的人,不介意程舟这番冷待,继续跟他找话题闲聊。程舟也不会不回,只是没两句便要绕到学习上去,还喜欢用微笑脸这种在年轻人中判了死刑的表情。
他就像一缕寄居在俏丽皮囊中的苍老灵魂,总是平静的,无趣的。
渐渐的,大家都知道火箭班那个帅哥,脸帅,个高,讲礼貌,但脑子,似乎不太好使,人也有点……土气。
也许,他和胡潼走得近,是因为对方成绩好吧?
不管怎么说,程舟并非默默无闻的人,可他引人关注的方面并非他所求。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在火箭班中只能算普通的成绩,程舟有些心急。
他要报胡家的恩,要养姥姥,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在这个时期,每个人都觉得以后能挣多少钱,是跟成绩挂钩的。
程舟开始睡不着觉,白天上课也打瞌睡。他悄悄买了瓶褪黑素,藏在书房最角落的书柜里,用初中课本盖住。
他对自己的平庸感到焦虑,更对自己无法入眠、需要依靠药物的现状感到羞耻,是的,羞耻。即使程舟知道这并非什么可耻的事情,他的心脏还是被无力感淹没了。
就在这时,美术老师来到火箭班做宣讲了。
这是程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那位总是请病假、让其他老师代课的美术老师。
学美术。
参加艺考和高考。
程舟有些动心,他的文化课成绩在火箭班算不得什么,但在艺术生中已经算很好了,而且他是喜欢美术的,小学时,在少年宫学过儿童画,后来,大了一些,手部力量足够,又在老师的推荐下,学了几年素描。
只是……程舟想起联系人中,有位高一级的女生,也是学美术的,那些他刻意回复得无趣又呆板的对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总结起来就是,
学美术,烧钱。
程舟很快把那点期待摁了下去,假装对这件事毫无兴趣。
他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语文阅读材料上勾画着,眼瞧着笔尖滚出的一小颗圆型墨珠变成一条又一条的细线。
文章讲了什么,他一点也不清楚。
幸亏美术老师在火箭班的招生宣讲有些敷衍,程舟这场煎熬的表演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望着老师的背影,看着敞开的教室门,看着教学楼中央种着的那棵银杏树,金黄的扇形叶片在风中微微摇晃。
他突然希望此时能下一场雨,密集的雨珠打在银杏叶上,淅淅沥沥的,最好再打一阵子雷,吓得所有人都无心学习。他也好趁这时候,放心地难过。
程舟收回视线,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做起文本阅读题来。
放学的时候,程舟一如既往地耐心等胡潼收拾好回家要用的教辅资料,和她隔着半人的距离,慢吞吞地回家去。
夜凉如水,胡潼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扭头看向车窗外,于一片寂静中,低声说,“去报名吧,程舟。”
程舟被她的话惊到,看向她,胡潼故作凶狠、龇牙咧嘴的表情映在光滑的玻璃窗上,引人发笑。
“报什么名?”程舟暗自掐着掌心,假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胡潼猛地把头转回来,瞪他,“学美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