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盈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的,不说话,也不动弹。
“宿舍快锁门了。”程舟冷不丁地提醒。
何秋盈是住校生。重高九点五十下晚自习,十点二十宿管就会锁门,十点四十断电熄灯,住校生要想洗头,多是挤中午吃饭的时间。
“哦,哦!”胡潼撒开手,结结巴巴地叮嘱,“那你快回去,看路别摔着了,还有,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她每说一句,就会发出一个似“啊”又似“昂”的声音,像逢年过节时喋喋不休的长辈,透着些关切和强势。
何秋盈又笑,羞涩地,一侧脸颊上有一个豆子大小的凹陷,光影交替间,盛着黄澄澄的水儿一般,甜蜜蜜的。她说:“手机交给老师了,只有等放月假的时候了。”
胡潼皱了皱眉,嫌弃地说,“你怎么比程舟还老实。”
两人最后捏了捏彼此的手指,散开。
胡潼推了推程舟的胳膊,连声说,“走快点,走快点,不然赶不上公交了!”
程舟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上了车,捡了个离胡潼八丈远的座位坐。车窗外掠过一重又一重黑黝黝的树影,使得映照在玻璃上的面孔愈发清晰,但等路灯一晃,那面容又浅淡得看不出五官了。
程舟闷闷不乐地想:他哪里不老实了?
他也交了手机。
班主任在开班会的时候,点名表扬了他。
可惜,程舟的成绩也没因为这一“非常有觉悟”的举动发生什么质的变化,一直苦哈哈地,悬在班级中部靠后的位置。
他没有什么弱项,也没有什么强项,平得非常有水平,让各科老师都没有批评或表扬的欲望,只说这孩子踏实,作业写得很认真,字迹也很工整。
所以,他才会在分科的时候这样苦恼。
“我和秋盈可都约好要读理了,你怎么还没下定决心?”
听胡潼这样问,程舟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点不痛快,有几分是因为“秋盈”这个亲昵的称呼,有几分是因为他自己的犹豫与迷茫。
“嗯。”程舟轻声说,“数学,太难了。听说分了科之后,理科的数学会考得更难,但理科更好找工作……”
“我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上课从来不敢走神,作业也没有借鉴过别人的……成绩却总是上不去。”
“胡潼,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我是不是永远都学不好数学了?”
程舟少见地说了许多话。
这可怜见的,就连蹲在门外偷听的胡葭乐和胡爸,都感觉心儿一抽一抽地疼。
胡爸用气音感慨:“温柔刀,刀刀致命啊。咱胡潼也不是铁打的心肠,唉,唉,怕是真栽了。”
不待胡葭乐回答,胡爸已经脑补起女儿接下来的反应了。
胡潼定会猛一拍桌,怒斥程舟胡说八道,随即放软语调,“你怎么可以说自己是笨蛋呢,知不知道我会心疼,这不还有我教你吗,乖……”
胡爸打了个哆嗦。
胡葭乐啧了一声,伸出手指压在唇上,示意爱人安静。
然而,胡爸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听完程舟那番话,胡潼只是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你知道吗,程舟,”胡潼略带嫌弃地说,“这会儿说话的工夫,都够我背一首诗,做两道数学题了。”
门外的胡葭乐又啧了一声,半是嫌弃自己的女儿不知情趣,半是可怜已故至交的男儿媚眼抛给瞎子看。
两口子都蹲得腿麻,在胡潼中气十足的催促声中,互相搀扶着回卧室了。
“快写!”
“快记!”
“快算!”
程舟像被霜打过的小白菜,垂在额前、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就是他受损的叶片。他的目光就躲在这叶片后,悄悄飘向身旁那个坐得笔直的影子。
胡潼正拧着眉,认真地算着微黄卷面上的最后一道大题,不时敷衍又凶恶地吼两声,既是监督程舟,也是给她自己醒神。
卷子不是学校发的,是胡潼自己买的。
本就不薄的一叠淡黄色纸张,被花花绿绿的便签和力透纸背的字迹撑得鼓起,仿佛随时都有爆开的可能。
那会是什么样子呢?程舟猛然发现自己走神了,赶忙收回视线,把头压得低低的。
面对自己的抱怨,胡潼不仅没有安慰他,还嫌弃他话太多、语速太慢、浪费时间。但不知怎的,程舟心里的那些困恼和烦忧,就在那一刻消散了。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作业,心情平和。
突然,程舟停了笔,望着在笔尖凝聚的细小墨珠,低声说,“我也要读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