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
当初坑荀夫子帮张不良抄译齐书三册以破解黑龙卷宗的,不也有我吗?当初在张良面前可以装作不知道千机密语的实际用意,现在扶苏已经告诉我了,如果我还隐瞒,到时候查出来了,岂不我这叛逆份子得力帮手的身份也得坐实了。
四舍五入,我不也是叛逆份子?
可是如果说出来的话,那荀夫子去医治端木蓉的事也得为帝国所知……
然后端木蓉也是墨家的……
到时候可不管荀子是不是有造反之心——
帮张良和墨家破解黑龙卷宗,帮墨家医治端木蓉,这还不叫造反那什么才叫造反?
不行……不能说……
现在只能帮他们隐瞒,当下这个叛逆份子了……
一时间我心下五味陈杂。
在小圣贤庄在张良跟前之时,我是身份可疑的细作,是反派;在帝国势力在扶苏跟前,我又是帮忙隐瞒罪行的叛逆份子。
……
真是造化弄人啊!
所以叛逆份子现下要怎么回扶苏的话?
想起在竹苑之时读过的荀子写的书。
“据我所知,夫子对秦国颇具认同与好感,想来,是绝无异心的。”
“何以见得?”李斯诘问道。
“我记得公子曾说过,‘文乃心声’。”我拱手向台上之人揖礼继而道,“《荀子·强国》想必相国大人读过,论述秦之时,字里行间不乏溢美之辞,对秦国如此喜爱又怎会有二心呢?”
他可是把秦国从头到脚变着花样夸了个遍,从山川地域优美富饶,到风土人情纯朴率真,再到官吏士人廉洁奉公,再再到政令律例简约周详……
精秦看了简直狂喜。
这怎么会是一个有造反之心的人能写出来的东西!
“阁下可知,此话是与何人说?”李斯侧头向我。
“这……”我思忖了半晌方答道,“是……应侯。”
“应侯乃秦相范睢,荀卿入秦之时与宰相范睢讲述于秦之所见所闻,方有此一文。”
呃~心下大感不妙,那篇文我只是粗略看过,甚至都没有去深究过这个应侯是何人,现在人家都说了是秦相范睢,那大概率是要说,这就是一个商业互吹根本不足为信。
“阁下既拜读过荀卿之名篇,可知下文如何?”
这下文,莫不是要来个反转?因为……我当时只读了一半啊喂!
“在下才疏学浅,请相国大人指教。”这一波大概是输定了。
“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是何也?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
卧槽!果不其然,这波让他给装到了——
就算秦国上面那些优势全都具备了,但是若想以此达成王者的功名却是远远不够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儒士。所以说,纯粹地崇尚道义、任用贤人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就能称霸诸侯,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会灭亡。这也是秦国的短处。
这后面可不是在嘲讽秦国既不纯粹又不驳杂,王道之义霸道之术,啥啥都没有。这妥妥的外交黑话即视感!
“‘文乃心声’,确实不错。可这才是荀况老师的完整心声。”
李斯你这斯,作为儒家弟子下手有必要这么狠么!
也罢,只怪我读书读一半!!!
“相国大人,渌受教了。”
这下好了……本来是想说荀子对秦国是很认同的所以不会有造反之心,可这结合上下文一看,结果适得其反……
这不正是说明荀子对秦国不认同……
我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下扶苏肯定觉得我蠢爆了……
余光中,李斯唇角微扬眼中满是轻蔑嘲弄,“我知阁下出身儒家,可既已为公子门客,理当报公子知遇之恩为公子分忧,而不是意气用事袒护师门。”
心下燃起一股火气。
那便顺着他们的思路来好了。
不去理会李斯的话,“公子,不防我们设想一下。如若儒家真与墨家狼狈为奸,墨家负责劫取黑龙卷宗儒家负责破解。那么问题来了,千机密语收藏于小圣贤庄,荀子为儒家长者,张良为儒家三当家,他二人取一册书卷易如反掌。何需监守自盗?”
“这个,相国大人认为该如何解释?”
李斯侧头向我,不待他开口我反问道,“莫非李大人想说,是儒家为掩人耳目自导自演?”
语罢转头向扶苏拱手揖礼,“渌正有异象向公子禀报。”
见扶苏颔了颔首,“渌曾两度去往藏书阁取书,却见书阁侧门铜锁为人打开,门虚掩着,而我在阁中呼唤却无人回应。
继而转头向李斯,“相国大人师出儒家,应当知晓藏书阁平素不对外开放。那么,此事意味着什么?”
李斯跟赵高合计着派了罗网的高手前去藏书阁搞事,自己心里难道还不清楚。
扶苏垂眸思忖须臾方抬头道,“若如子清所说,倒是能佐证此事确与儒家无关。”
“那日藏书阁内,公子之所以能遇见我,便是我前来交还所抄书籍,不巧错了时间。当时阁内无人门却开着,后许是被人发现又将其锁上,渌才被锁阁中。此事可佐证渌所言非虚。”
待我言罢,李斯并不置评而是另指话锋,“公子可还记得那个孩子?”
……
天明!!!
李斯是要将反派进行到底?
扶苏微敛了敛眉,将案上的一支卷轴拾起抬至身侧,侍人会其意双手接过向我而来。
“子清可认识这个孩子?”待我双手接过后,扶苏目光指向我道。
心间早有准备,打开卷轴之时先是看了看画像,再一副不置信的表情看了看右侧的名字。
接着一脸难以接受和惊恐的表情抬头向扶苏,“公子…这…没弄错吧?他怎么会是叛逆份子?”
“这个孩子是新任墨家巨子,现藏匿于儒家小圣贤庄。阁下认为,此事该如何解释?”李斯诘难道。
想到扶苏当时看到天明的画像之时,为儒家辩解说,“儒家一时不察,收容了叛逆。”
我灵机一动,心下有了主意。
“公子,你…确定没有弄错吗?这…这还是个孩子啊……”
李斯嘴角微勾,透着一股得意。
嗯!天明还是个孩子,所以我们千万不能放过他。
“如此天真烂漫的孩子在成年人的教唆下,竟能干出这种事来。”
李斯听罢蹙了蹙眉,而扶苏则是微微侧头带着些许疑惑静待我的下文。
“相国大人可还记得那次辩合,子……哦不对,是这个叫荆天明的小孩,在白马非马一题上击败了公孙先生。”
“那又如何?”李斯对此事似乎颇为在意。
遂想起当时驳了帝国脸面的不也有我,他许是觉着我怎么还好意思提这件事。囧
“自那以后,他就颇得三位师公的喜爱和信任,后又以棋艺结识荀夫子。现下看来,必是有备而来。”
扶苏垂眸,想必正在细细思忖分析。
我趁热打铁,“听闻墨家统领各个技艺高超,那传闻中的盗王之王尚且能从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的千机楼中偷取千机密码铜盘,教个小孩来儒家偷取几卷书册,可不谓是易如反掌。”
天明对不住了!
通过辩合打败名家以获得张良信任本是我的洗白思路,现下只能这般移花接木加强说服力了。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你身上以吸引他们的火力洗白儒家,反正你这叛逆份子的身份是在明处,可你的三师公是万万不能暴露的。
而且,再怎么说扶苏还欠你一个救命之恩……
你还只是个孩子只是被人带坏了……
顶多……顶多那悬赏金额再涨一些些嘛!
嗯,好像你还会挺乐意的。
还可以让那狐狸欠你一个人情!
这么想我就不觉着对不住天明了。
扶苏本就对儒家颇有好感,经过我这么一番分析,自是觉着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说法且能一一对上。一双剑眉轻蹙,漆黑明眸微敛了敛,一看就知道胸中有股怒意在酝酿。
“那日,你们带着药箱是要去救什么人?”李斯侧头问道。
……
这…这是扶苏跟他说的?
扶额。
好吧他跟李斯说也很正常。
我说这人,这刁钻敏锐简直无人能及。
已知以下条件:
李斯请流沙卫庄出马;
卫庄在墨家机关城内将端木蓉打成重伤;
天明是墨家巨子;
齐书三册的中册‘五行奇方’能治疑难病症;
儒家荀子抄译‘五行奇方’治病救人。
问:荀子救的人是谁?
即便他身居高位刁钻敏锐也不过是被权利蒙住了双眼,以致只能盯着儒家墨家不放吗?
先答了李斯的话。
“这个在下并不认识,只知是位妇人。”
“她生的何种病症?”
“蛇毒。”
“为始皇陛下炼制丹药,城中草药日日成批运往蜃楼,本已所剩无多加之药商囤货居奇,售价已非平民百姓可及。”
“于是妇人亲自上山为重病幼子寻药,不料自己中了蛇毒命在旦夕。”
此种情境我早已在心中演练过,之所以这么说是为博扶苏恻隐之心,以及可加强可信度。毕竟苦情戏什么的最能赚取怜悯心。
扶苏微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为防李斯咄咄逼人说出什么让我带他去看望那户人家什么的,我得先发制人。
现下情况是,阴阳家齐书三册中的中下两册都与儒墨两股反秦势力的活动息息相关,所以我只能从上册的阴阳咒印着手。
上前一步与李斯并排而立,“我知相国大人忧国心切,想早日将叛逆份子捉拿归案,但容小人斗胆提醒一句——”
“大人切莫被一叶障目。”
李斯听罢眉心紧蹙成川,压着一双精明的眼透着浓浓的不善。
语罢抬眸向扶苏,“根据相国大人所掌握的信息,似乎种种迹象都将嫌疑指向墨家,但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如此仍有先射箭再画靶之疑。”
“哦?此话怎讲。”许是见我有了别的解题思路,扶苏双目微睁眸光清亮。
下一瞬忽觉这可能是错觉,因为……最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千机密语而不是阴阳咒印的可是扶苏,我这不是在含沙射影说扶苏先射箭再画靶么……
嗷~问题不大,我这可是在为帝国分忧!
“齐书共有三册,上册的阴阳咒印为威力无比的大杀术,传说有毁天灭地之能。曾盛极一时的东方强国齐国正是因它而遭受灭顶之灾。其虽失传,且经楚南公认证已不足为虑。但……若窃书之人或势力目的在于借此书以颠覆帝国……”
我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二人方才补充道,“即便阴阳咒印已失传不构成威胁,但此种欲颠覆帝国的势力却是实打实存在的,难道这不是更大的威胁?”
李斯微敛眸眼帘轻垂不知作何想,扶苏神情变得严正而凝重。
片刻后——
“李大人继续捉拿墨家叛逆份子,”而后道,“传隐密卫章将军来见。”
想必是要让章邯来查这件事。
儒家虽不全然无辜,但这件事背后定然是一支或已知或未知势力所为。只消把儒家摘出去,让矛头另指他方,则小圣贤庄危机可解。
只是这下,我恐怕已经得罪李斯了。
张不良,你欠我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