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氏母女三人被红绡带入偏殿,巍峨大殿,其盖高悬九丈,殿中供奉一尊红坯罗汉,獠牙森森,双目圆瞪。面目狰狞凶暴地俯首注视众生,似要用法器击打她们,使她们原形毕露。
崔濒紧贴小杨氏的腰眼泪直掉,深感自身渺小无力反抗,待崔颖要问,红绡已叫人将殿门关了,窗下门口都有宫人看守。
“这是何意?”小杨氏也贴着崔濒,抖抖索索的,也不敢高声问门外的宫人,“是不是红绡姑姑弄错了?”
崔颖在殿中转了一圈,此中无座,无烛火,无茶水,更无点心,殿宇高大,夜间寒凉,她们恐怕要难挨了。
“这就是天后的意思。”崔颖将妹妹与母亲安置在供桌之下,“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让我们出去,且安心等一等吧。”
天后裴氏敏嘉,是裴阁老裴皓如的女儿,长兄乃兵部尚书裴令羡,其子为太子。前朝后宫一衣带水,她是整个襄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此时,她很不满,不满天子即将为太子定下的婚事。
“人都带来了?”她站在天喜楼上,睥睨玉京繁华,“那丫头你见着了,有何过人之处?”
红绡躬身答道:“按照娘娘吩咐,人都关在罗汉殿,未掌灯烛。崔家大小姐虽有病容却丰姿冶丽。”
天后移开目光,疑惑问她:“只是漂亮?”
红绡道:“奴婢与其交谈二句,不似传闻那般不知孝悌,不闻礼乐。”
天后又问:“比之重华如何?”
“美名在外的女子多张狂无德,怎么能与咱们家大小姐相提并论。”红绡扶天后入内。
天后自是不将崔颜放在眼中,冷哼道:“傅云昭居然说那刺客死了,本宫自是不信,陛下想来也不信,明日便会下旨停他的职,罚他的奉。”
她在一把圈椅上坐下,高处风大,她的手有些凉了,红绡立时送上一盏热茶:“真是便宜他了。”
天后道:“可不是吗?一件血衣足以证明崔山与那贼子脱不了干系,陛下竟为此女保下崔山和那贼子。”她将茶盏推至身侧的小几,不悦道,“吩咐下去,不许与她们说一个字,本宫倒要看看崔山家的野丫头该如何是好。”
宫中将小杨氏母女三人接走后,崔岚便随崔颜走了一段道,好问她几句话:“阿颜,你跟二叔交个底,到底有没有见过那刺客?”
崔颜淡笑道:“二叔过虑了,阿颜从未见过什么刺客。”
“那为何天后要带走你继母与妹妹?”崔岚以为崔氏已在风雨飘摇之际,一家人该坦诚才是,“兄长将你们母女四人交给我,我自问护你们周全,如今发生这些事,你让我如何交待?”
“二叔在说什么,阿颜为何听不明白?”崔颜蹙眉冷道,“天后只是接她们去叙话,又不是接她们入诏狱,为何要跟我父亲交待?”
话落,又恐怕对崔岚语气过重:“二叔是男子不知也不怪,天后时常设宴邀约各命妇入宫。”她瞥了一眼走远了的崔老夫人,“我母亲因入玉京后深居简出,鲜少结交权贵,以往从未被青睐。今时不同往日,二叔以后就习惯了。”
若是寻常邀约,天后又为何不下帖忽然遣人来访,连梳妆换衣都不让?
崔颜不待与他再多说什么,全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大房比偏房还不如,这府邸虽叫将军府,却早已改弦更张,这叫什么周全?
若是真能护她们周全,缁衣卫夤夜搜查东院,欺辱她们母女时,他又为何避而不出?行了礼道:“陈太医还在竹院相候,阿颜先拜辞了。”
崔岚也不好多留,就让她去了。
她刚携壁宿入得竹院的门,遥见陈太医在前堂饮茶,长弓就从里头迎了出来,悄声道:“姜公子跑了!”
崔颜抬眸,颇为震惊:“跑了?”
“我方才去给陈太医倒茶端点心,离了寝房,等再回去人已经不见了。”长弓声音不大,许嬷嬷不知何时从何地钻出来,藜杖遥遥一指墙头,道:“从那里跑的,我亲眼所见。”
长弓忙捂住许嬷嬷的嘴,将她请回屋。
这姜公子也是怪人,后门不走非跳墙头做什么?定是许嬷嬷又糊涂了。
壁宿道:“你怎么这时候犯浑了,花点银子让那太医离开就是,还真招待起来,这下坏了事。”
长弓道:“姑奶奶,我们哪来的银子?小姐连皂豆都要往前院去借。”
“大将军在边郡驻守,劳苦功高,每年朝廷都有赏赐,全被西院夺了去!”壁宿气得跺了一脚石阶。
“姑奶奶矮声些吧,怕别人听不见吗?”长弓又要去捂她的嘴,壁宿躲过去呸她,白了长弓一眼,转身道:“你真是迂腐,我去打发那太医走。”
“他定是混入天后仪仗入宫去了!”崔颜落在她们后头,迁思回虑后说道。
长弓忙绕至崔颜身侧,不解道:“他是吴王世子,又是领大将军命回京述职的校尉,条条都是正道他不走,为何非得用这宵小伎俩混入宫中?”
崔颜道:“为了弑君。”
“啊?”长弓与她一道停在竹影之下,“他不要命了?”
崔颜直视她,长弓立时想到,以他的身份,弑君即是为了活命,想到这层,她又问:“那我们将军也……”她实在不敢说。
崔颜道:“这事难办了。”
她疾步进屋,只是淡淡扫了一圈,便觉不对,走去刀架,问长弓:“刀呢?”
那把未开刃的宝刀不见了。
长弓也不知。
她们很少去碰它,早将它当做寻常,真丢了才觉少了些什么。
崔颜:“去将我那个旧盒子拿出来。”
长弓知道她说的是从敦煌带回来的那只,开了箱笼,撬开最底下的箱板,露出那只旧黄花梨的盒子,崔颜等不及她摆好,自己将它抱了出来,开了盖子,捡出一块玉来,看了好几遍。
那玉系有明黄宫绦,是蟠龙玉,口衔明珠,尾上有一行小字:承安继治,任贤使能。[1]
姜孟禾,字承安。
“杀千刀的,他是要拖崔氏下水!”
她是真后悔!
真后悔没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