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七月黏腻的傍晚时,鹿呦正用旧报纸擦拭篮球架上的锈迹。
暴雨预警的广播声里,霍朝渊的深蓝雨伞突然斜切进器材室的光影,伞骨坠着的雨珠串成透明的帘子:“去食堂的路堵了,带你走侧门。”
少年慌忙把汗湿的掌心在球服上蹭了蹭,跟着那抹藏蓝色走进雨幕。
积水倒映着两人的影子,霍朝渊的皮鞋尖始终比他的运动鞋多出半个身位。
鹿呦数到第七步时,悄悄把伞柄往对方那边推了推,却见男人的肩线又往他这边倾了倾,西装面料被雨水浸出深痕,像片洇开的墨色云。
霍朝渊忽然驻足,“别躲。”
他的指尖替鹿呦理正被风吹歪的衣领。
鹿呦闻到他领口残留的雪松香,混着雨水的腥甜,喉间泛起薄荷糖的凉意。
那是今早他故意放在霍朝渊办公桌上的,包装纸下压着张写满“谢谢”的便利贴,却没敢署上名字。
食堂的玻璃窗蒙着白雾。
鹿呦用指尖在水汽上描摹字母,“H”“Y”“X”的笔画还未干透,就被新的雨珠冲刷变形。
当一颗水珠恰好坠在“Y”的尾端,晕开成歪扭的爱心时,他猛地缩回手,却撞翻了面前的番茄汤碗。
霍朝渊抽出纸巾替他擦拭袖口,“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指腹擦过鹿呦手腕内侧的痣,那是鹿呦十六岁时偷偷纹的小图案,形似霍朝渊袖扣上的π符号。
少年慌忙抽回手,汤汁的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他发烫的眼角,也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怕被发现的慌乱,又盼着对方看懂的侥幸。
可惜对面的人即使知道了他的心意,现如今也给不了他任何的回馈。
*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实验室窗台时,冷凝管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玻璃往下爬,像极了标本瓶里那只永远振翅的蝴蝶。
翅尖沾着的枯银杏,把整个秋天的凉薄都凝固在福尔马林里。
生物实验室的栀子花香淡得几乎闻不到时。
鹿呦的镊子突然打滑。
编号LY-17的标本瓶坠地的脆响里。
他看见那只浸在福尔马林里的蝴蝶震了震翅膀,像极了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独立完成标本制作时,指尖颤抖的弧度。
霍朝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清冷,“小心玻璃碴。”
鹿呦慌忙蹲下捡拾碎片,他想起上周整理霍朝渊旧物时。
在抽屉深处发现的铁盒,里面躺着一枚生锈的校徽。
那个校徽背面刻着极小的“HY”,和自己十岁那年暴雨夜偷偷塞进对方书包的那枚,一模一样。
福尔马林的气息漫进鼻腔,标本瓶标签上的“2017.05.20”刺得眼睛发酸。
原来这个记录着他第一次独立实验的蝴蝶标本。
霍朝渊竟一直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鹿呦盯着男人指腹碾过玻璃碴的动作,忽然想起十五岁时偷看过的实验日志。
某页边角用铅笔写着:“LY的蝴蝶标本需避光保存,翅膀鳞片脆弱如他的眼神。”
霍朝渊忽然捏住他的指尖,“出血了。”
他拿着碘伏棉签擦过伤口时,鹿呦下意识想缩回手,“霍老师......”
创可贴覆上的瞬间,他看见自己掌心的旧疤。
十六岁帮霍朝渊搬实验器材时划的,当时男人用酒精棉替他消毒,说“科研路上的伤,都是勋章”。
此刻的霍朝渊依旧以同样温柔的话语跟他说,“既然你叫我一句老师,那么后面的谢谢是不是就不用说了?”
此刻创可贴边缘印着的小太阳图案,和霍朝渊办公桌上的马克杯图案一模一样,是他去年偷偷买的同款。
消毒灯在男人睫毛上投下细碎阴影。
鹿呦数着他眨眼的频率,第七次眨眼时,终于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这个标本……你留了很久吗?”
霍朝渊动作顿了顿,将碎片倒进锐器盒:“新手能做成这样,算不错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可鹿呦看见他指尖在标签上轻轻点了点。
那抹浅灰的指纹,和自己昨晚在铁盒校徽上看见的,重叠成同一枚月亮。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嗡鸣启动,吹落最后一片栀子花。
鹿呦望着霍朝渊起身时带起的风,吹乱了标本瓶里蝴蝶的触须,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躲在图书馆书架后,看见霍朝渊翻遍整本书寻找自己夹进去的樱花书签。
那时他以为对方只是可惜书页被折角,后来才知道。
那枚书签上用铅笔写着“谢谢哥哥”,笔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被某人用钢笔描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