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嘉帝眼望众太监,道:“跟淑妃的是谁?”
马上又有两个太监跪下道:“回陛下的话,是奴才二人。”
延嘉帝“嗯”了一声。
跪在前头的一个知道这便是万岁主子让自己等人回话的意思,便恭恭敬敬地回道:“大将军府早领了太后娘娘懿旨,务以勤俭为要,所以也是不曾另修省亲别墅。今夜华家一样的也是张灯结彩,阖家跪迎淑妃主子归省。只是……华大将军同几位小将军仍然驻守在外,断没有无召而归的道理,所以今夜宴上不过是以华老太君为首的华家女眷在席,另还有些旁支的亲族在。人虽多,到底不曾太热闹。”
延嘉帝“唔”了一声,淡淡地道:“华家戍边卫国、一门忠烈,今儿是团圆佳节,独他家的夫妻儿女不得亲近,倒是朕疏忽了。”
小庆子忙躬身道:“陛下是天子,又是万民之君父,华大将军领了陛下的旨意前去边疆,虽是于自家亲眷有些亏欠,成全的却是万民的团圆,这是大功德、大功劳。若没陛下的旨意,华家哪里去修得这样的福气?大将军该谢恩才是。”
底下的太监也道:“华家的老太君也是如此说呢。华家早几月送了家书去卫所,大将军也有回信来,在今日宴会上着人诵读了。信上说,华家儿郎为国抛颅洒血,皆是分属应当,一家荣辱事小、百姓之安危为大,华家父子唯有一件不足——因远在边疆,不能近身效忠,深以为憾。华家永铭先皇后之慧贤德彰,堪为华家女眷之垂范,让淑妃主子务必仔细侍奉陛下、代华家尽心。”
那太监一面说着,一面便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书信、高捧过顶,他们竟是将华大将军这一封信原样拿了来了。
小庆子忙将信接了过来,捧给延嘉帝。
延嘉帝读毕,唇角略微勾了勾,将信随手丢给小庆子,问底下人道:“淑妃如何说?”
那太监有些犹豫,小声道:“淑妃主子……淑妃主子说……说……叫华大将军不必假惺惺的,没得教人……教人恶心。”
延嘉帝听了先是一怔,跟着便哈哈大笑。
圣上的笑声回荡在深夜的御书房中,将一众太监惊了一跳,各人都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
延嘉帝笑了一阵,伸手去拿茶杯。
小庆子马上斟了一杯捧过去,谁知延嘉帝只是将杯子拿在手里转了转,不曾喝,又搁下了。
那太监见延嘉帝并没有生气怪罪的意思,略放松了些,在心里想了想,接下去道:“淑妃主子到先圣皇后旧时所居的院落走了走,别处都不曾去,跟着便开筵了。华家在宴席上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将那天上地下有的也尽力地搜罗了来了。太后娘娘另有恩赏,特拨了两个宫中的御厨去华家添膳。淑妃主子却不喜,只尝了半块竹节卷小馒头,又试了一匙豆腐八仙羹,便都搁下了,说不中吃。华家主母两次劝膳,淑妃主子也未再进的,想来的确是不合口味。”
这些记录太监是从年纪很小时就从一众太监里选拔出来的,他们记心最好、口齿清楚又老实沉稳,专司在各种场合随侍记录。
他们的工作说来也真是辛苦,需得全程一错不错地盯着全局,主子吃了什么、吃了多少,跟什么人说了话、说了什么,都要详详细细地记在心里。
延嘉帝双手交叉,两手拇指不自觉地互相绕转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似乎是提到先皇后触动了帝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延嘉帝沉默半晌,才吩咐道:“淑妃今夜既是没进什么,明日传膳时,你记得在朕的御膳里拣一两样她爱吃的送过去。”
小庆子忙答应道:“是。”
又奉承道:“还是陛下心细。淑妃主子得了陛下赐膳,一定能多进一些了。”
延嘉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看着底下其余的几个人。
下头的内监忙道:“奴才两个是跟瑞嫔主子的。”
“奴才两个是跟莳嫔主子的。”
“奴才两个是跟贤德妃主子的。”
延嘉帝的眼光在这些人的脸上缓缓转着,似乎在决定接下来听谁的汇报。
外头又传来更鼓的声音。
小庆子便劝道:“陛下,夜深了,奴才斗胆劝一句,您实在是该歇息了。若还有想问的,明儿再传他们来也罢了。”
延嘉帝将两指挤按着眉心,想是实在疲乏了,道:“唔,就到这儿罢,明儿也不用传他们了。”
小庆子一挥手,底下站着的太监们立刻跪安,屏气敛声地退出御书房。
第二日午间,小庆子去各宫赏膳回来。
延嘉帝正由小太监成寿、石福两个服侍着用膳。
见小庆子来了,他两个便微微一福身,石福向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出来,仍旧由小庆子近身服侍,自己只去捧膳。
一顿饭吃得静默有序。
膳毕,宫人们撤膳、撤台,跟着又捧水、捧盂,最后又由小庆子捧上一盏清茶来。
延嘉帝漱过口,将茶不过略沾沾唇便搁下了,左手掐着一串金丝楠的念珠,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小庆子以为他是用过膳困倦了,这些日子来陛下甚是劳心,前一夜又歇得那样迟,此时歇一歇也好,便示意众人噤声,又挥挥手叫殿里伺候的人出去了一半,只留几个要紧的等听吩咐。
因为担心惊扰了皇上,宫人们行走移动都极为谨慎小心。
殿里十分安静,除了一只大鎏金云龙纹铜香炉内焚的香仍袅袅升腾晕散着,在这封闭的空间内,时间似乎便如静止了一般。
小庆子远远地见书案那边还未收拾,他也不敢擅动,只走过去看了一看,招手叫一个侍笔小太监过来,将延嘉帝用过的几枝笔小心洗了,一一捋顺了毫尖挂在笔架上,又叫他轻手轻脚地出去将砚台洗了,再将笔洗里的水换过。
小庆子等那小太监回来的功夫,又将眼睛四处看着是否还有何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