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日的分量。”玉香将一个纸包递给玲珑,又抓手问道:“我们姑娘要的东西可寻到?”
玲珑拿帕子接过纸包,回她道:“二夫人脾性你也知晓。我虽在她卧房床屉里瞧见过,可实难下手。那钥匙她整日贴身戴着,连就寝也不曾摘。”
“那便只能拼一把了,明日趁宴,你务必将她引出葳香院,届时大姑娘会带人来接应……”
俩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交谈声也越来越低。夜里凉风惊蝉,“咝咝”声时不时地吱落在脚旁。
琼枝往西走了一刻钟,恰遇玉香迎面而来,“玉香姑姑……”
玉香停步,听完琼枝带来的消息,问道:“如此说,张嬷嬷岂不是失而复得,重掌大房银钱?”
“是……三姑娘疑了舒月姐姐,便提拔下面人。我已升三等,改换至小厨房打杂。”
“这倒是个好差事。你爹手中银钱已快输尽,如今你继兄要分家。不出一月,大姑娘自会助你赎回那些嫁妆。往后在小厨房,耳朵放亮些,好处少不了你。”
悬高的月亮覆着云丝,时隐时现让人迷惘。琼枝从西径行至宽阔处,见栖蝉院里的灯火犹明。
“这是姑娘遣人加急办的,你好生收着罢。”
琼枝接过匣子,见内里竟全是她娘遗留之物,眼眶一红。芙云又递来一页纸,上头盖着铃红大印。她不解抬头,芙云将纸摊在手心,一字一句给她念着。
琼枝真真湿了眼,她握着赎物单子,喉头哽咽:“姑娘歇下了么?我想亲自去谢过姑娘……”
芙云眨眨眼,握住琼枝手背,安抚道:“若说谢,其实咱们做奴婢的,唯有忠心侍主才可报答万一,你被家人所弃,又被人拿住把柄,这才彷徨无依。可你真正的主子是姑娘啊,何必舍近求远,作他人刀?”
柔声的话语化作暖流,琼枝泪跌成河,多年委屈也在此刻冲破心堤,芙云轻拍着她的背,烛光铺满了房。
宋清徵尚未安寝。她披衣而坐,仔细翻阅从老屋里寻得的游历手札。
这泛黄手札以麻绳缀边,纸页间还沁着苍术的香气。她外祖母于半掌厚的桑皮纸上录尽烟火百味:胡饼的十八层酥皮制法、解瘴毒的七步煎药方、竹纸去霉之术……越往后翻越奇,竟还录有南诏巫医驭蛇咒决,末页残损处隐见褐色印迹。
她外祖父三代行商,以倒卖药材起家;外祖母乃江湖游医之女,常扮男装随父行医采药,见识心胸自比闺阁女子更阔。
外祖母生二子二女,她母亲排行老幺,上有两兄一姊。姨母嫁与外曾祖徒孙,亦天南海北行医访药。两位舅舅,一位承外祖父衣钵行商,一位继外曾祖医术开馆救人,于余杭老家经营药材生意兼济世,日子康泰平顺。
据前世记忆,年后她两位舅舅便会入京置铺。彼时她恰满十五及笄,卢家亦将登门下聘。
然今时不同往日,纳征之事既已提前,两位舅舅入京之期,是否亦会提前?
手札一页页翻过,案几上的白瓷小瓶令她陷入沉思……
夜空云丝缥缈,宋府东北角突传一声极厉喊叫——
扶风院里,画紫脸色惨白,小巧鼻尖沁出大滴冷汗,她紧抓被单,下身一汩殷红流至脚踝,房中弥漫难闻腥气。
刘妈妈面无表情,挥手令端药的婆子退下。她声音不高不低,对画紫冷然道:“这便是勾引主子爷们儿的下场。画紫姑娘当记今日教训,往后好自为之罢!”
画紫紧闭双眼,泪落眼角。她嘶喊一声裂肺,薄唇已咬出血痕。
宋凌陌在柳氏屋前急的团团转,气恼不敢进门。正踌躇是否回院,恰见秀圆抱摞账册出来。
“好姐姐,母亲可歇了?”
人影蹿到眼前,惊得秀圆一个趔趄,账册哗啦散落。看清来人,她方合上半张的唇。
“四郎君寻夫人何事?”
“我、我自有急事……”宋凌陌挠着头,眼神飘忽。
秀圆捡拾账册,声如春风:“四郎君可是为画紫姑娘落胎之事?若为此,郎君且听奴婢一言,花开百日,何急一朵?待郎君迎娶新妇,百花自可结果。”
半蹲女子十指纤长,一截皓腕镀层暖光,尖颌勾勒着细颈下的丰腴。女子起身,扶柳细腰影绰于地。
宋凌陌不觉咽津,脖筋梗的分明。十四少年已羞红脸,他翕张着唇,似要逃命,未待秀圆眨眼,人已不见踪影。
秀圆摇头嗤笑,抬手轻抚颊边发丝,款款地走向账房。
“二夫人可曾生疑?”
账房歇间响起低哑男声。秀圆深吁口气,垂眸道:“自是无。那些本金须得尽快收回,否则二老爷察觉,定会让你我顶罪……”
管事崔荣生猛灌一口冷茶。秀圆系好衣扣,媚眼焕彩。她整罢衣裙,又环抱男子脊背,口中期盼轻喃:“待你家中那位腾出位置,我便去求二夫人恩典,届时你我成婚,我定为你添个小子……”
崔荣生眼睫垂覆鹰鼻,唇角微勾带出讥嘲。他放下茶杯,回身撩起秀圆下巴,声音温和地哄道:“委屈你了。待过罢这阵儿,你再探二夫人口风。若得这一千两,我必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深夜的冷风愈发飕飕,乌云趁着黑积缓在山前,月亮已寻不到踪迹,荒园的苔草从泥中慢慢钻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