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鸩止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琴拿去续弦。
这张琴可是当初母亲留给他的,好好宝贝了这么多年,怎么今日一拿出来弹就断了呢?
“何福,”他叫人,“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何福刚打了个哈欠,欠身走到顾鸩止身旁,“陛下您有何事?”
只听顾鸩止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沈然之同往常不一样。”
何福两眼鳏?,“有哪里不一样?奴才瞧着沈贵君还是同往常一样,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恰似那天上神仙下凡。”
他把自己知道的形容词都凑一块儿,只盼着自己的一番夸赞能得来顾鸩止的肯赞赏。
“朕不是说这个,朕说的是……他待人的态度。”
何福的瞌睡瞬间醒了一大半,两眼一转: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之前沈贵君似乎不怎么领陛下的情,今日陛下拉着他的手弹琴他也没有拒绝。
他十分肯定地回答:“有。”
顾鸩止暗忖:看来这不是我的错觉,或许也只是因为碰巧今日心情不错,所以才对别人好,等过了这个点,又变回原样了。
“不过陛下,您为何要如此在意沈贵君?”
他哪有?
况且何止是在意了沈然之,身为帝王全天下都在他的在意范围之内,这有什么。
“朕有么?”他反倒来了趣,想听听何福是如何认为的。
“有啊,陛下您忘了?近来总是派奴才去打听沈贵君有没有按时用药,连晚膳都邀请他同您一起用,御膳房专门负责他的膳食,还有还有,这些日子奏折都是您亲自批阅的,没让贵君替您工作……”何福说道一半,补充道,“对了,您今日还手把手教沈贵君弹琴。”
今日两人弹琴,皇帝分明就是有意亲近沈贵君的!这个是人都能看出来。
但今日破坏那一段良辰美景的却是那断了的琴弦。
琴弦断了可不是什么吉兆!
顾鸩止暗自道:我岂非一直如此?倘若是换个人来,同样会这样对他。
这一点顾鸩止很确信。
言罢,何福见到了用膳的点,“陛下该用膳了,可要传膳?”
“嗯,去把沈然之也叫来。”他道。
不过说起奏折一事,顾鸩止却是又略感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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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之从他带进宫的箱子里找东西,他记得自己进宫时带的有一根换的琴弦一直没能派上用场。
正巧找到时,却听顺德在门外,唤他去用晚膳,沈然之把琴弦收入袖中,同人去了和清宫。
宫闱的那头太阳还未完全退下去,躲在重檐边上,就像是一只白凤凰露出白金色的肚皮,这边月儿的钩子已经在云层里隐隐约约了。
沈然之到和清宫时晚膳具已上齐,桌上珍馐罗列,热气腾腾。
他瞥了一眼,没什么胃口,给顾鸩止行了礼,便在顾鸩止赤忱的的邀请下落了座。
用膳时,顾鸩止见他似乎心神不宁的,几乎没用几口,并且一面小口咀嚼,一面望着某处发呆。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无事。”他本能地否定。
也就是方才找东西时,翻到了以前的物件。他像是活在往事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似的,触物伤情,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却不小心将负面情绪也给带来了。
顾鸩止又岂会看不出来,便想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问你个问题,放心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你只需如实回答我就是了。”
……
他阁下筷子,抿了抿唇,“你问吧。”
顾鸩止犹豫道:“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确实让沈然之彻底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可以随意去定义的。
“这……我不知道,陛下可否换个问题问。”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过于刁钻了,于是顾鸩止便换了个问。
“以前我总想,为什么这皇帝就轮到了我当了呢,若是不做这个皇帝说不定还能溜出宫墙,浪迹天涯,但事实就是这样了,我无法改变,只能做好当下。”他说,“世人都说我秉性顽劣,如若不改,顾家的江山将葬送在我的手里。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么?”
沈然之不知顾鸩止今晚发什么颠,怎么老是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他们有他们的道理,但是……你也有你的看法不是么?”他温声反问道,“陛下如今不正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管理着江山么?”
“那依你看,我需要改么?”顾鸩止顿了顿问。
只听沈然之轻笑一声,随后摇摇头,“做你自己就好。”
他玩笑道:“嗯……天性就不必改了。但,如果陛下能将那股子劲儿放在批阅奏折上就更好。”
沈然之的话像是缠绵在他心头的临安春雨,顾鸩止免不了一惊。
这会子轮到顾鸩止语塞了,他“嗯”了一声,低头吃饭。
他的法子似乎真不错,见对方脸上的乌云也散去了不少。
没过半会儿,沈然之准备起身离开,“这就走了?”顾鸩止随口问。
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朝着顾鸩止的方向走去,雅韵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顾鸩止跟前驻足,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银晃晃的,放进顾鸩止手心里。
“今日弄断了你的琴弦,这根琴弦给你就当是提醒,记得把弦换上。”
沈然之给的这根琴弦同顾鸩止那琴原本的弦颜色不一样。
顾鸩止垂眸望了良久,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一回来就派人去修琴,这会子应当都换好了。
“那没什么事,臣便先告退了。”言毕,离开了,只留给他一道迷离的背影。
沈然之给他琴弦,只是为了提醒他换弦么?
顾鸩止望着手中的琴弦嘴角绽开一笑,既然他给了,自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他得用上这根特别的琴弦。
“何福,”顾鸩止把人叫进来,问,“朕的琴的如何了?”
何福笑了笑,“回陛下,您的琴方才已经换好琴弦了,如今正在御书房好好放着呢。”
他知道皇帝这琴的来历,况且顾鸩止分外宝贝这张琴,命令一下,分毫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