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在李义甫面前自称学生,既为拉近关系,亦是敬重之意。今年初会试,李义甫恰好是沈昀的主考官,此事若放在先帝朝,李义甫与沈昀,便是正经八百的座主门生关系了。
李义甫拨开茶碗盖,啜了口茶,沉声道:“你说。”
沈昀站起身来,对着李义甫恭敬一揖,“当初在鸣銮殿上,学生不知天高地厚,跟圣上自告奋勇,自荐入国子监为司业,差点惹圣上不悦,是大人您替学生从中转圜,学生才得以顺利入监。此情此恩实让学生永世难忘。”
沈昀说着又对李义甫大拜而下。
李义甫虚虚一扶。
沈昀缓缓起身,斟酌着措辞,“入监这些时日,学生看到您国子监宫里两厢忙碌,辛苦非常,只是宫里的事学生才疏识浅,就想着监里的大小事可否有力所能及之处,哪怕替您分忧一二。”
李义甫放下茶盏,看着沈昀。
沈昀又道:“这两个月来,学生也曾留心过监内的治学,琢磨着监内是否还有可改善之处……当日您在大殿就告知过学生,和您不必见外。”
李义甫道:“不错。那你认为,眼下监内何处尚可改进啊?”
沈昀:“鉴于监内学生入学时间长短不一,掌握的知识也是参差不齐。学生近日,琢磨了一套分班授课法。其他琐碎粗见,也粗陈于手稿之上。”
沈昀说着将那份反复修改过的手稿递了过去。
李义甫接过一目十行浏览起来。
为何分馆,依据是什么,分馆教学益处,如何分馆,分馆后又怎么教学……沈昀都写的极其详备可落实。
嘉和一年,李义甫始任国子祭酒,至今已有十九余载,沈昀的改进草案,如若真付诸实施,要费多大功夫,李义甫一想便知。
李义甫阖上书册,微微叹了口气。
这后生一来便要大刀阔斧啊,真是初生牛犊,有股猛劲。
也在心中暗暗赞叹,短短两月,即可看出国子监的诸项利弊,还提出了解决之道。果然当初未曾看错,此子日后定当有一番作为。
……但不是眼下。
遂将册子递还沈昀,“你能看出端倪,亦有解决之法,老夫很是欣慰。”
沈昀不敢答话。
“何谓祭酒?”李义甫忽问道。
沈昀答道:“掌邦国儒学训导之政令。”
“不错,邦国儒学尽在吾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李义甫颇为感慨,“故而行事也就不可仅凭一人之见,皆须三思而后行。你可知否?”
沈昀心知又是无望了, “学生明白。”
几十年朝堂岁月的积淀,让这位祭酒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股威势,“不,你并不明白。我等不同于乡闾夫子,他们如何去教授弟子,无人置喙。而你我不仅是执管一方教育之长官,更是这京城里数以千计的官员之一。”
他起身,背负双手,从容踱着步,意味深长地说道:“为官者有为官之道,你有心固然是好的,但光有心,还远远不够啊。你做的好便罢,若有半分行差踏错,有心人参你一本,这十年寒窗许就枉读了。当下朝局变动频频,一静,比一动好。”
短暂的沉默后,李义甫又道:“当然,日后若是圣上有旨意,那又是另一番说法。”
沈昀对着李义甫合袖一揖,“学生多谢大人教诲,学生记下了,定当好好领悟。”
李义甫见沈昀亦知进退,颇为宽慰。
听着李义甫的话,和范缜所言,如出一辙,亦是道理满满,无可反驳。沈昀也终是看清,监内学官的懈怠态度,学子精神松垮,是自上而下的,且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
原本满腔的热忱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沈昀冷的瑟瑟发抖。作辞李义甫后,徐徐转回自己厢房。
他还是没明白,范李二人皆言说如今朝局动荡不安,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沈昀撇撇嘴角。
是年初就传得沸沸扬扬,当今枉杀前将军宇文徽一事吗?
只是沈昀官阶低,平素不得上朝,官场之事,也不敢枉自揣测。
或者可去问问苏云起,他小道消息灵通。
沈昀正沉思着,张楠叩门进来了。
“你母亲近日怎么样,可好些没?”沈昀示意他坐下。
张楠未领受,站着道:“换了大夫后,现下已有好转。”
沈昀闻言脸上终于绽出笑容, “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