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跟家人好好地庆祝了这个千禧年,不但庆祝了,而且庆祝得很愉快,很热闹。他爷爷奶奶和大哥一家都在他们家一起过的年。一大家子,十来口人,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包饺子,看春节联欢晚会,放花炮,拜年,发红包,领红包,守岁……
更兼这个年离孟济美的婚期也非常近,家里还有一份喜事将近的喜气,所以,这个年过得特别热闹,也特别喜气。
这喜气感染了孟青筠,让他的振作了许多,心情也好了许多。直到大年初四的这天。
这一天,家人都去走亲访友了,除了他,他害怕走亲戚,所以,就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正愁午饭怎么吃,没想到,孟展翔突然打电话来,让他一起出去吃饭,说是“臻味饭店”开始营业了,让他赶紧去。
那是一家小饭馆,因为菜品出色,在冼都颇为出名,每次去都要提前预订,就算预定也未必预定得上。
他从小就爱吃这家饭馆,尤其爱吃他们的糖醋里脊和卤猪脚,糖醋里脊的嫩滑,酸甜适口的味道,卤猪蹄的软糯和鲜香,都是别家饭馆做不出来的味道。
然而,小时候能吃的机会不多,只有生日或者考试成绩优异得到奖赏的时候,才有机会去吃一次。因此,他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就是等他长大赚了钱,要天天去吃“臻味饭店”。
现在他赚钱了,人却不在冼都了。所以,只能等回到冼都之后,才能吃上一次。他这次回来的当天晚上,孟展翔请他去吃了一次。这是这一年来的唯一一次。这好容易得来的第二次机会,他可不愿意放过。更何况,他现在正饿着肚子呢。
放下电话,他随便套上一件浅灰色的羽绒服,就着急忙慌地出发了。
十几分钟后,他就来到了臻味饭店。
一进饭店大厅,坐在左手边角落的座席上的孟展翔,就朝他挥手,喊他,“这儿呢!”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一张大圆桌旁坐了好几个人,都是孟展翔的那帮同学,其中竟然还有杜殊晖。
杜殊晖坐在面对着他的方向,正远远地朝他看来。神色有些不安,有些忧虑。
他愣在了门口。他早该想到的,孟展翔怎么可能只叫他一个人来,就算不止叫他一个人,也多半会叫杜殊晖。他真是被好吃的馋坏了脑子,居然把这些都忘了。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掉头就走,但,他忍住了。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他和杜殊晖中间有个孟展翔,这个顽固而强大的粘合剂,他就算今天走了,那么,下次呢?他能每次都这样,一见到杜殊晖就扭头就走吗?那孟展翔会怎么想?当场看见的人又会怎么想?再者说,就因为杜殊晖,他就要放弃正常的社交生活吗?就要放弃今天这顿好吃的吗?
定了定神,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朝他们走过去了。
他走着,杜殊晖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身上,直到他走到众人面前,站在了桌子旁边。杜殊晖连忙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跟他打招呼,说:“来了。”
他心跳有些错乱,匆促地瞥了杜殊晖一眼,板着脸,淡漠地应了一声,“嗯。“接着,他就对着其他人客气地笑笑,打了招呼。“都在呢!”
诧异地看着他,杜殊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呦!老杜的侄子来了!”有人笑着调侃说,他还贼兮兮地瞅瞅杜殊晖。
孟青筠即刻红了脸,他局促不安地瞥了杜殊晖一眼,没好气地反击说:“怎么?我不能来吗?”
“谁说你不能来了,今天就算我们全都不能来,你也能来!”那个人又嬉皮笑脸地说。
这时候有个人插话说:“你这话就差了,凭什么我们不能来!说不能来,也就只有你不能来!”
“凭什么!”那个人问:“凭什么就我不能来!”
“行了,行了。别胡说八道了。”孟展翔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又抬头对孟青筠说:“你赶紧坐下吧,就等你了。等会儿就上菜了。”
孟青筠用眼角睃了杜殊晖一眼,却迟疑着没坐,因为这里只剩下了一个空位置,正好就在杜殊晖和孟展翔的中间。他不想跟杜殊晖坐在一起。既然命运阻碍了他们,那么,他也该向命运低头,适当地跟杜殊晖保持距离。
杜殊晖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将自己的椅子往一旁挪了挪,拉开了与那张空椅子的距离。怯声怯气第说;“来,坐吧。”
他犹豫了一下,想着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反而引起大家的疑心。于是,他就勉强地坐下了。
杜殊晖屏气地看着他的脸色,也坐下了。
坐在那儿,大家随便地先聊着,桌子上的气氛还挺热闹。孟青筠却沉默着,面无表情,没有参与大家的谈话,他略微有些拘谨,总觉得身边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拘着他,令他无法放松。他看着面前的铺着红色桌布的桌面,神思有些飘忽不定,心里还有点牵牵绊绊的,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挂碍。
他陡然发现,杜殊晖今天也是反常地沉默,不像以往那样健谈了。而是翘着二郎腿坐着,略微低着头,垂着眼睛,用一只手抚弄着面前的一只玻璃茶杯。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心事?杜殊晖有什么心事?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他就按捺住了思绪,不然自己再想下去。杜殊晖有什么心事跟他无关。
他想换换心情,于是,他开始东张西望,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不想,这引起了杜殊晖的注意,杜殊晖忽然往他这边凑了凑,多心而又体贴地问:“是不是饿了?”
他一阵慌乱和退避,他饿不饿关他什么事呢!他故意不看杜殊晖,冷硬地说:“没有。”
杜殊晖深思地看着他,却不相信,而是跟他说:“我去催催。”接着,他就起身去找服务员了。
杜殊晖旁边的那个人这时候,笑了笑,对孟青筠说:“青筠,你这个叔叔没白认,对你比你亲叔叔对你还好呢。”
孟青筠的脸瞬间就红了。他低了低头,没有吱声。
孟展翔接过话,问:“怎么了?你是羡慕还是嫉妒?”
“我既不羡慕也不嫉妒。”那个人挺了挺胸,说:“老杜是我兄弟,我没必要羡慕或者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