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了七八条小巷,八九个岔道,他们终于找到隐藏在后山处的塔。
深沉的暗色石块堆积成一个完整的,隐隐闪着光华的塔楼,镇住四周的风与声,信衍忽然就想起当初在画面中看到的那染上红色的塔尖,它们几乎一模一样,然而画面中的塔有着热烈的红色,而面前这个却更像是暗沉的、没有生命的墓碑。
原本在这小小山谷中鲜活流转的空气,当他们踏进这里的瞬间就变得完全凝固了。
没有一点声息,仿佛一切都陷入沉睡中。
“这里有问题。”十七环视四周,轻声道:“那个叫科林的人一定有问题。”
这完全就是句废话,因为在场的人都能感受这股深重的压力。
颜九微难得没有抬杠,而是点点头沉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上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还想要探索四周的环境,只可惜本来时间就已经很紧张了。
十七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竖立在塔门旁的信箱筒,“直接上去吧,这个世界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随时都有可能大事发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好,”颜九微没有反对,事实上她也隐约有这种感觉,只是她的感知不像十七这么敏锐,此刻她的烦躁感就像每次出门忘带东西,却又想不起到底忘带了什么的焦急感,仿佛有只手在揉捻心脏,火烧火燎般难受。
十七打开黑色信箱筒,捞出其中的钥匙,小心地打开门走进塔中,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与几乎完全漆黑的塔楼表面相比,塔楼的内部竟几乎全是白色的,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座塔并算不大,一眼就可以望穿这个房间,但对于独居的科林来说不大不小,刚刚好。但要像现在这样,一次性挤进五个人,倒是稍稍有些狭小了。
一楼是会客室与餐厅,摆着一个小小的白色方桌,铺上同样白色的桌旗与白色的碗碟,桌上还用白色的花瓶插上几串白色的小花。
这里除了色彩稍显惨淡,但至少布置的还算温馨,虽然信衍全然没有觉出丝毫的温情来。
他小心地踩在木质地板上,本以为这有些年头的建筑一定会嘎吱作响,但塔内的每件东西都簇新得像清晨才刚绽放的花,时间无法在这里留下丝毫的印记。
他们轻手轻脚地检查这个房间,却诧异地发现除了简单的家具陈设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而柜子中也没有任何物件,这里就像纯白色的样板房,没有多余的人气。
信衍拉着十七,小声道:“这里什么线索都没有,那我们上二楼吧?”
十七依旧拎着这一大篮东西,沉默地点点头,在塔外感受到的沉重气息并没有消散,它依旧存在,弥散在整个塔内,甚至均匀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浑身都难受起来,仿佛他的领地被另一股强大气息侵犯了,而这说明楼上的存在极为可怕。十七甚至自动将科林排除在凶手名单外,只因为这样的怪物是绝对不可能没发现躲在衣柜中的少年,也不会只杀杰克一人就罢休。
如果它愿意的话,甚至能在一个晚上杀光这个城镇中所有的居民。
“十七?不上去吗?”颜九微杵在十七身后好半天,见十七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皱着眉头站在楼梯口前发呆。
颜九微自然也能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威压,只是作用在十七身上的烦郁到颜九微身上却突变成跃跃欲试,她想要赶快看到那个释放力量的怪物,然后痛痛快快地撕咬一场,不管是它也好,还是自己也好,总要有一个人先臣服。
从这点来看,颜九微就是不折不扣的野兽,拥有野兽般的直觉、凶性与睚眦必报。
唯一能拴住她的绳索就只有比她强许多倍的人,和徐斯绮而已。
而现在出于对另一只怪物的渴望,让她忍不住推了推十七,再次催促道:“快点走啊。”
十七回头撇了一眼,终于踏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却又忽然顿住脚步,“不,我们不用上去了。”
“为什么?”颜九微与信衍同时问道。
“因为我已经下来了。”楼梯上方响起一个陌生而又冷淡的声音。
他人未显,语先扬,语调中总带着些许上位者的冷漠与不耐,“你们是什么人,谁允许你们进入我的房子里?”
他的声音就像三九寒天的冰泉,没有一丝温度,浇得信衍浑身都战栗起来,他按住微微颤抖的手,茫然地想着,这种感觉到底怎么回事,他是害怕了吗?还是说他在压制着想要与之一战的冲动?
信衍分不清,但十七却瞬间冷静下来,他微抬起右手,挡在所有人面前,举起左手上的篮子,“科林先生,您好,我们是代替杰克过来送东西的。”
科林慢慢走下台阶,与他森然语气不同的是堪称放松的动作,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撩着头发,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杰克?那你们也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咯?”科林纤弱的手臂虚握在扶手上,让人很难想象方才施加如此庞大威压的人竟然会拥有这般脆弱的身体。
“对,”十七后退一步,让开楼梯下方的空间。
科林一见到十七,整个人都和缓许多,“那为什么是你们来?杰克呢?他难道没有和你们说过吗?我不允许任何人到二楼上去。”
“没有,”十七的眼眸微微下垂,嘴角显出令人心碎的弧度,他似哀似怨道:“他什么都没有和我们说,因为杰克昨晚被人杀害了。”
“他死了?”科林微讶,“谁干的?”
十七低下头,做出一副不愿回忆的模样,痛苦道:“我不知道,米兰达妈妈说是暗夜杀人魔干的。”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那孩子挺聪明的,之前还说过要跟着我学习,长大后想离开这里。”科林的惋惜不似作假。
他接过十七手中的篮子,走到餐桌边上,将篮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他没有检查篮子里的东西,而是道:“那你们没别的事就赶紧走吧。”
气氛瞬间就变了样子,科林仿佛化成这座尖锐黝黑巨塔本身,即使他穿着一身白色,但印刻在眼底的却是全然漆黑。
信衍只觉得身体深处似乎也有一只尚未成熟的小兽,炸起浑身的毛发,向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伸出柔软的爪子,不断地嘶吼。
在这剑拔弩张中,十七丝毫不畏惧科林的威压,靠近些许,“杰克和我们说起您的时候非常憧憬,虽然现在杰克不在了,但我们也想跟着您学习。”
科林的身体没有动作,暗色透着微红的眼珠稍稍下撇,凝视着十七的双眼,片刻之后,竟笑着道:“有意思,你比杰克有意思,我很欣赏你,既然现在我心情不错,那就特别给你一个福利吧。”
科林穿过他们走向楼梯,又转过身体让出通往二楼的狭小通道,“想上去看看吗?”
“当然想。”十七作势要上楼,但科林却拦住他的去路。
科林轻笑道:“上去可以,但这不是让你们免费参观。”
“那你想要什么?”十七敛去笑意。
科林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吗?”他不等回应,就自问自答道:“我是画家,这个小镇中所有的绘画都是由我来完成的。”
“所以?”十七沉声问。
科林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的光,喉咙中滚出一串模糊的轻笑,“我要你做我的模特,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生物。既强大又脆弱,即圣洁又残暴。”
“你可知道你的灵魂是什么颜色的吗?”科林道:“你的灵魂没有稳定的色彩,有时候是一片灼目的金光,有时候却是比深渊更深的黑色。”
十七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能看到灵魂的颜色?”
“当然,”科林抬起手,从每个人的身上缓缓滑过,“普通人类灵魂的颜色都是浑浊的黑灰色。光明与黑暗混杂在一起,混成一团看不清晰。”
“但你不一样,”科林的指尖转向十七,“你和我一样,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色彩,我虽然以绘画为生,但却从没画过自己,因为我未曾完整地看到自己的颜色。”
他的眼神逐渐迷茫,又从迷茫中生出些许狂热,“但现在我遇到了你!你是我除了太阳以外唯一渴望的东西。”
十七沉默片刻,“我明白了,那我来当你的模特,时间就选明天吧,今天我必须要把他们安全无虞地带回去。”
科林满足地笑了,退开一步,“那先不说这么多了,上来吧!我允许你们观摩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