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紧跟在科林的身后,走上塔的二楼,在那一刻,他思考了很多。科林的表现不像普通NPC,他实在太过危险了,甚至能勘破十七的与众不同。
十七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处理掉科林,但不知为何,他最后并没有下手。
信衍跟在十七身后,他并没将科林说的话放在心上,这种神神叨叨的话谁不会说?
在他看来,科林只是因为一直待在狭小的塔中,才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当他气喘吁吁地走上二楼后,他才诧异地发现科林的神经质可能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因为这个空间也是全然的白色,几乎没有一点其他色彩。
一切事物都在这纯透的白色中失去自己的痕迹与边缘,它们融合成一体,无限扩张直到膨胀满视野可见的一切,乃至视野不可见的更远的深空中。
遥远深重的纯白将他包裹、吞噬、埋葬,那一瞬间他的心神便被如此轻而易举地剥夺了,迷失在纯白的深渊中。
“看着我。”突然一双温柔的手按在信衍的脸颊上,迫使他将视线中心回归于面前那人的面孔上。
十七湿软微红的嘴唇翕合着,煽动信衍心中最为纯粹的欲望,他发现自己几乎无法思考,宛如被撕碎至分裂的模样,一边是无限的空白,一边却是十七。
“看着我,不要停下,告诉我,你眼中的到底是什么?”十七的声音宛若在一片苍茫大海对岸回响的钟声,一声又一声,横跨惨白的汪洋,回荡在信衍的整个世界中。
在这一片纯然的白色中,信衍似乎看到十七的声音,每个字都是一圈涟漪,在他所站立的空间中,重叠交融逐渐充斥整个房间。
于是信衍再次看到十七与同伴。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脸兴味的科林。
信衍几乎能听到对方心中的回音,从房间中一幅幅盖着白布的画像中冒出来。
它们奸笑着围绕在身边,大声道,你果然是奇怪的家伙,一定要把你一点点肢解成不可分割的碎片,才能找到藏在你身体中的秘密,所以你怕了吗?
你一定是怕了吧!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什么,这样我们就可以更加温柔地肢解你。
不,当然不,信衍在心中默默回答,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和你们的。
因为...
信衍抿紧双唇,想要拥住十七瘦削的身体,但他手掌一顿,转而拍了拍十七的胳膊,“我没事了,刚才可能是不太适应。”
“嗯,你可不要太勉强自己。”十七点点头,放下手。
颜九微对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变故丝毫不感兴趣,既然有十七在,那信衍就不可能出事,她自然不需要自不量力地试图照看信衍。
她谨慎地注视着一直微笑注视着信衍的科林,“那科林先生,您的画是在这些白色的布后面吗?”
“对,”科林心不在焉地答道,这个少女身上的颜色也很有趣,但这种有趣与另两人相比却是不值一提,若是往常的话,他一定会好好摆弄这个少女,但现在他有了大餐自然也就看不上小点心。
颜九微又问:“那我们可以掀开布了吗?”她终于按奈不住,泄露出咄咄逼人的态势。
科林也终于将注意转移向面前的少女,令他诧异的是,少女的颜色似乎也发生了变化,虽然整体还是灰黑色,但这些凌乱的色块却开始像火焰般跳跃,露出暗藏在其中的青白火焰之色,虽然不多,但足够耀眼。
他嘴角裂开深邃的笑。
“当然可以,请随意看吧!”科林拉住一旁的白布,用力将其扯下,露出其后的那幅画。
与此同时,屋内的其他白布也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其一并扯下。
一瞬间,整个房间都改了颜色。
一轮轮或是鲜红,或是暖黄的日轮被悬挂于房间的四处,映衬着相似的天空,在一片惨白色中安静地灼烧着众人的眼球。
信衍却只觉得那些耀眼的日轮在眼中逐渐放大,几乎就要坠落在眼眶之中,他忍不住撇开视线,但这个房间中到处都是太阳的画像,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他只能低下头,拉住十七的手,想要借由十七微凉的气息让他拥有喘息的余地,然而他却诧异地发现十七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直到他们的手掌贴在一起时,十七才慢慢平息下来。
房间中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出现异样的反应,唐棠更是完全闭上眼睛,站在颜九微的身后。
“怎么样?我是不是画得很不错,”科林却像是看不到他们的反应,颇为得意地欣赏着每一幅画,“自从我住进这座塔之后,就开始日复一日地进行创作,终于达到如今的境界。”
十七的喉头一振,他缓缓吐出一口清气,捏紧信衍的手,“这些画的确都很惊人,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画的都是太阳?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特殊含义?”科林望着手边的画,思考片刻后竟笑出了声,“这个问题还是无趣啊,所有我想表达的东西都已经呈现在画面上了,难道太阳本身还不够特殊吗?在这万千事物中难道不是太阳最为神圣也最为强大吗?”
“因为这就是光明本身,就像所有可笑的人类,虽然出生在黑夜之中,虽然终生也摆脱不了这种晦暗的色彩,但他们的每一步都是向着光明而去的。而这就是我的画的神圣所在。”
科林的眼神逐渐迷离,他深情地望着自己的画,仿若在看着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恋人那般深切。
每一笔凹凸不平的笔触都像拥有呼吸,在赤红的太阳表面一涨一落,他的眼神愈加狂热,似乎下一秒就要跪拜他的神。
“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在说你的画就是光明本身?恕我直言,你未免也太过于狂妄了吧。”颜九微面色不耐,她自知情绪不对,但却无法克制,在她看到画像中正在燃烧的日轮时,一股无名的炎火便开始在她的心中燃烧。
光是压制正在暴动的异能对于颜九微来说就足够困难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愿听到科林刺耳的声音。
“狂妄?这不是狂妄,”科林转头看向颜九微,暗色的眼瞳中满是悄然育生的风暴,“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依我所见,狂妄的人应该是你才对。而我所说的每句话,都证明我有多么谦逊,因为我所说的都只是事实而已。”
“我的画本来就是光明,而我才是世间所有光明的掌控者。”科林向前重重地踏出一步,在他身体中涌动的浑浊气流一股脑地压在颜九微的头顶,迫使她低下头颅,“当你第一次说这种狂妄的话时,我还可以原谅你、教育你,但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点,我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颜九微的眼眸莫名酸胀,仿佛被浸润在滚烫的热水中,就连她的呼吸也开始渐渐抽离,她不由捏紧拳头,心中恨得直想将科林连同他的塔一并烧干净,但科林此人过于诡异,颜九微不想在事情还有余地时就与这人撕破脸皮,毕竟这里是剧情副本,如果科林当真是重要NPC,那么缺少了他,剧情将无法进展,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关键物品。
更何况她的心中总有一片幽静燃烧的青白色火焰在莫名涨落,当她想要对科林下手时,那片火光就会突然暴涨,灼烧她的身心,告诫她决计不能对科林下手。
颜九微不再多话,她闭着眼睛,快速点点头,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科林这才满意道:“这就对了,你们可要记住我的忠告,那就是面对至高无上的光明时,要随时保持自己的谦逊。这样才不至于被黑暗所吞噬。”他看一眼时间,又道:“现在都已经这个点了,你们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
没想到科林这么快就要赶人,十七眸色一暗,这里只不过是塔的二层,上面还有好几层没有对他们开放,而那里一定藏着更多秘密。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科林身后的阶梯,上面隐约透出暖色的光,他心中急切,但面上却是不显,反而道:“时间的确不早了,我们应该要早点回去,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之前不是说要把我画下来,可我自认为我应该比不上太阳,那你为什么会想要画我?”
科林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你这话就过于狭隘了,我不是说了吗?要谦逊,我并不是只画太阳,我还为杰克画过一副画像,昨晚才刚刚完成,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只是没想到这居然会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张画像。我本来还很期待他看到自己的画像时的模样呢。”
昨晚才刚完成的画像,与死在昨夜的杰克,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十七心中有了盘算,他垂下眼睑,掩去眸光中的怀疑,语调哀伤道:“哎,我想杰克哥哥如果知道你为他画了画像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但谁会想到居然发生这种意外。世事难料罢了,人总有发生意外的可能,就连科林先生所热爱的太阳也有可能会突然消失,对吧,科林先生。”
然而科林的脸色却突然难看起来,像是被十七戳中了痛点,他压抑喘息,“当然不会,弱小的人类会死,但神圣的太阳不会,就算每天都会落下,但每天祂也会升起,我每天都画下祂的模样,我怎么可能不清楚祂的神圣!”
科林的气息变得紊乱了,而十七终于有了几分畅快,“我只不过说了一个小小的可能,你大可不必这么生气,我们都知道太阳是不会无故消失的,当然人也是。没有人是会无故死亡的。”
科林紧紧地盯着十七的嘴巴,恨不能撕烂了它,怒道:“我还真是看走眼了,你根本就是最黑,最污浊的黑暗,快给我滚出这里吧!这座塔不欢迎你们!你们根本就不配登上这座追随太阳的圣塔!”
深重的黑色气体凝滞得几乎肉眼可见,偏生只有释放它的人对此视而不见,科林就像丧失了理智,无情地碾压着面前的众人,丝毫不顾及他的力量会对造成怎样的影响,倘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普通人,早已被碾压成粉末了。
十七眼见科林是真的发怒了,连忙展开力量护住身后的队友们,“我很抱歉,科林先生,我们现在就离开。”
说罢,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作为殿后的十七却注意到在他们离开的瞬间,科林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时钟与通往三楼的阶梯。